其實不是不明白後宮與朝堂之間的利益關係,隻是我一個婦人的私心作祟。
見我神色懨懨,雲瀟重重地擱下酒盞,抱起酒壇仰頭往嘴裏一灌,不過片刻,他臉色微微潮紅,衣襟上被酒水沾濕了一大片。
他道:“還有一個不納妃不納妾不充盈後宮的辦法!”他神采奕奕,對我彎唇一笑,“放棄江山,回抱美人。”
他話音一落,我平靜的心湖瞬間驚起千層漣漪。
翌日,天空放晴,藍天萬裏。
雲啟皇宮張燈結彩,一派熱鬧輝煌。今兒是公主與駙馬的大喜日子,雲啟皇帝心裏高興,大手一揮,便下旨大赦天下,與民同慶。
當天中午,日頭正烈,我穿著嫁衣,坐在八人抬的金鳳步輦上,隔著水紅色的紗簾,遊街示眾了一把。而身後即是敲鑼打鼓鞭炮齊鳴的迎親隊伍,宛如長龍一般,遊遍整個都城。
那隊伍有多長,我無法估算,但我知道的是,那是真正的十裏紅妝,據說,那日的都城,每一個條街道都呈現著“萬人空巷”的狀態,家家戶戶都跑出來圍觀這場堪比帝王迎親的婚禮。
那排場太大,導致五年後還被人津津樂道,引為典範。
遊遍整個都城,已是掌燈時分。我百無聊賴地趴在步輦上,低頭瞧著侍衛們的腳步起落,都圍著偌大的皇城走了三個時辰,腿腳是磨出水泡了呢,還是酸軟了呢,亦或者是快要折斷了呢?我不禁為他們暗捏一把汗。
入了朱漆大門,便見宋之身著紅色喜袍,騎著白色的高頭大馬立於宮門正中。
我嘴角一抽,穿成這樣還真是喜感十足,真真是像一隻火公雞。
宋之翻身下馬,執過我的手,踏著紅色地毯緩緩地登上一層又一層的台階。
我抬眼,掃了眼前十幾名皇室成員幾眼,目光定定地落在雲瀟身上。
他目光與我交彙,輕輕搖了搖頭,而後目視前方,不再理會我眼神的詢問。我咬了咬唇,心裏暗暗焦急,眼下就要跪拜天地,跪拜高堂了,隻要等夜幕降臨,宮中大擺宴席,會見文武百官之後,就算是禮成了,金修文……究竟能不能及時趕來?
太監站在高台上宣讀賀詞,接著便是對天地一拜,再對父皇母妃,以及宋之的爹娘一拜……差點忘了說,宋之他爹倒是沒來參與婚禮。
完成二拜之後,父皇便命人取來玉如意等吉祥喜氣的寶物作為賞賜,而後拍拍宋之的肩膀,哈哈笑道:“朕的掌上明珠,從今日起便交付與你了,望你能愛護她,厚待她,珍愛她,直至白頭到老。”
宋之一改往常的輕佻隨性,認真而凝重地頷首應允:“臣定當不負陛下的期望。隻要我宋之活於世間一日,公主永不受委屈,在我看來,她亦如珍寶!”
宋之聲情並茂,字字句句擲地有聲,直把現場圍觀的未婚少女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而宋夫人更是高興得合不攏嘴,皇姑則是振奮得合不攏腿。大家對這門親事欣慰又欣喜,個個露出滿意的神色。唯有跟隨在定國將軍身邊的莫子熾麵色蔫蔫。其父見狀,抬手扯了扯他的嘴角,命令道:“給我笑,開心地笑!”大喜日子苦著臉多晦氣。
莫子熾倒在這骨節上犯了倔,拉下臉來,甕聲甕氣地嘟囔道:“若不是您當日阻攔我接旨賜婚,今日的新郎官早就是我了!哼,憑什麼這小子就能娶她?我……哎喲!”莫子熾自顧自地埋怨得正嗨,後腦勺忽地被人重重一捶,他吃痛地驚呼出聲。然而場麵上過於喧嘩,他的聲音被掩蓋在其中。見父親虎目圓瞪,莫子熾隻好低下頭,在心裏默默淌淚。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宮裏每一個角落都點了燈,而雄寶殿的漢白玉階梯之下的那片廣場,酒席大擺,一桌緊接著一桌井井有條地排列著,圍成一個橢圓形的圈子。圍成圈的座席上坐的都是朝中正五品以上的官員以及其家眷。是以,那場麵相當熱鬧。
我坐在父皇身側,雙手交握於膝前,麵無表情地看著宋之抬手接過官員們遞上來的一杯杯喜酒。
席上歡聲笑語,觥籌交錯。
雲瀟握拳,抵在唇邊咳了咳,湊近我些許,低聲道:“莫慌,他會來的!”說著,他又側頭瞟了瞟敞開的朱紅大門,隻見宮門大開,這一眼望去,可見宮外人頭攢動的街景。因今日公主大婚,排場是空前絕後的大,喜愛八卦的百姓們一早便候在宮門口巴巴地看著熱鬧,時不時與身邊的人交頭接耳,似乎在討論什麼。盡管外頭有再多紛亂,但好在宮門前守著數十名禦林軍,他們腰間佩刀,目不斜視,透露著一股森嚴的氣勢。
酒過三巡,月上柳梢。
席中有一部分的人不勝酒力,都已醉暈過去。這個時候,這酒宴……不,喜宴也是進入尾聲了。
有人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舉著銀盞,對一國之君的雲啟帝遙遙地敬了一杯。
我默默地看著,心想這大概是最後一次敬酒了吧,隻要敬了一杯酒,再說最後一句場麵話,這場喜宴,便功德圓滿了。
當然,能說壓軸語的,必是身份地位都高大上的人,而這個人,便是百官之首的大司馬。
他嗓音洪亮,竟能硬生生地蓋過樂師彈奏的絲竹之音。
“老臣恭祝陛下喜得佳婿,恭賀公主覓得良……”一個“人”字還未落下,便聽見一陣馬蹄聲奔遝而來,那匹馬奔馳如電,馬蹄重重地敲踏在地麵上,發出輕微的震蕩。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大,而後不過片刻,會場上一片塵土飛揚。一陣疾風掃過,烈馬驀然仰頭嘶鳴——
席上之人頓時亂作一團,驚慌失措的目光齊齊地聚集在馬上的清俊男子。
他從馬上下來,深邃烏沉的眸子一一掃過眾人的麵龐,最後,那如炬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緊緊鎖定。
我心口一突,臉上微熱,仍是竭力地保持鎮定,目不轉睛地望著他一步步、從容不迫地踏上一層層的漢白玉台階。
直到他來到我跟前。
他一襲淡藍色的直襟長袍,長發如墨,那雙琉璃一樣的眸子,此時此刻盛滿了月光,他定定地凝視著我,那眸光似水般的溫柔,就好像世間隻有我一人。
金修文忽地彎唇一笑,溫雅清潤地說了一聲:“綿綿,我來了……”
我隻覺得全身的力氣瞬間被抽離,身體沒有了某種力量的支撐,我腳一軟,便向前栽倒。
金修文眼疾手快,長臂一撈,便將我攬進懷裏。
我眼角濕潤,抬手撫去他因為快馬加鞭,日夜兼程而沾滿鬢角的霜雪。我知道他這一路趕來定是受過層層困難,重重波折。可是,沒關係,因為我和他已再次執手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