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扯了扯嘴角，說了聲“好”。
這回入宮很是低調，未能引起城裏人的騷動。
入了宮門，眼前的大殿威嚴氣派，大氣恢宏。宋夫人嘖嘖讚道：“這雲啟國的皇宮，比起金國的氣勢，怕是有過之無不及啊。”
我曉得這逗比的老婦人是個見過世麵的，來到異國他鄉，絲毫不覺得生疏。見到森嚴的皇宮，也不見得畏懼，反而樂嗬嗬地評頭論足了一番。
我好奇，不由問道：“老夫人年輕時是做什麼職務的？”看她一副見識多廣的樣子，想來是某個高官的千金？或者是宮裏的頭等女官？
她神秘地環視了周圍一眼，確定無人接近，便高深莫測地對我道：“我當年，做過皇帝……”
我硬生生地嗆了口氣，撫了撫胸口順順氣，朝這老夫人訕訕一笑：“您真幽默。”
琴水苑裏，三個女人圍在八仙桌前歡歡喜喜地談論著大婚典禮。其中，宋夫人嗓門最大，皇姑呼聲最高，我母妃言語最矜持。
我瞧著眼前情景，跨過門檻的一隻腳便收了回來，守門的太監疑惑地將要開口，我忙把手指抵在唇邊，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而後默默地轉身離去。
小雪在半夜的時候就停了，我坐在屋內剪著窗花，沒有絲毫睡意。
就在這時，門扉被人敲響了。夜裏寂靜，是以，這敲門聲顯得格外響亮。我暗裏納悶，這麼晚了還會有誰來找我。當打開門時，看到一個“很不相幹”的人時，我著實意外——
“皇兄？”我打開門，站在門檻看他。
他舉起手上拎著的酒壇子，哂笑道：“既然你也還沒睡，就陪我到湖邊喝幾口如何？”
我望了望暗藍色的夜空，今晚雖無明月，但卻有繁星滿天，無風無雪，正適合飲酒裝逼……呃，借酒消愁這等詩情畫意的雅趣。於是我應了聲，掩上如意宮的宮門，便隨著他去往湖心亭。
今晚無風，卻還是感到冷意的襲擊，我裹緊貂絨披風，小口地啜飲杯中烈酒。
雲瀟替我再斟一杯，一邊說道：“明兒便是你的大婚之日，屆時的宴席安排在晚間，拜堂成親諸等事宜都推在明天晚上……這些，你都知道吧？”
拜堂之禮定在夜裏？我瞥了他一眼，懶懶地靠在紅色欄杆上，視線落在臨近的湖水中，低低應了聲“嗯”。
他笑了笑，忽然問：“你不想嫁？”
“何以見得？”我反問，心裏卻好奇他是如何瞧出我心中所想的。
“瞧瞧你，哪裏有半點新娘子該有的樣子？”他白玉砌成的酒盞晃了晃，而後凝視著我，輕聲道：“若真不願意嫁給他，就不要勉強自己。”
我心頭一暖，嘴角的笑容有些苦澀，而今在這樣的緊要關頭，說不嫁還有什麼意義？
他見我不答，不由問道：“你可是有了心上人？”
我心海洶湧，麵上仍保持鎮定，隻望著他，不搭話。
“那人……便是金國的太子金修文？”他把玩著酒盞，渾不在意地拋出這一個炸彈。
一個驚雷從我頭頂上方炸響，我驚得差點彈跳起來，幸好這些日子的宮廷禮儀不是白學的，當時學習的時候可謂苦不堪言，好在眼下倒派上用場了。我按捺著不動，看著他篤定的神色，心裏頗有些震撼，這廝明明對我這個半路冒出來的妹妹了解不多，又是如何猜到金修文身上的？
思及此，我試探地問道：“……父皇告訴你的？”我想，肯定是這樣，畢竟幾個月前父皇就在當場。
雲瀟笑著搖頭，“金國皇宮，安置了幾個雲啟的耳目。”他解答了我的疑惑，旋即話鋒一轉，“據說，那時的你身份卑微，卻寵冠六宮呐？”
我尷尬一笑，彼時確實是寵冠六宮，隻是最後發現，那時有多盛寵，後來就有多諷刺。
我說：“金遠羽拘留在雲啟一年有餘，金修文易容成他父皇以假亂真，你又不是不知道。”
“兩國結怨多年，戰爭卻又打不得，父皇鬱憤難平，便趁著國家邦交將金國皇帝軟禁起來了。本以為金修文會借機發戰，沒想到他竟選擇頂著他父皇的名頭鎮守大金江山，而後利用你來交換他的父皇，並且不費一兵一卒……說起來，他倒是精明得緊。”
我心裏忍不住自豪了一把，“那是當然。”我看上的男人自然不會差，最後這句話被我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雲瀟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雙目炯亮地望著我說：“既然心裏屬意他，又為何不說出來，反而接受父皇安排的婚事？”
我黯然地垂下眼簾，默默地喝了一口冰涼的酒，便把金修文的事全告訴了他，包括之前的利用，後來的追悔。
“……金國皇帝昨日便駕崩了，他急匆匆地回去，臨走前，他說登基為帝之後，必回來接我回宮，做他的皇後。”
雲瀟反問道：“如此不是皆大歡喜麼？你若願意等他，明晚的婚禮再拖一拖是沒問題的。”
“可是，我不願回金國皇宮，與他人共侍一夫！”我揚起下頷，堅決道。
雲瀟頓時噎住，對我的固執很是錯愕。半晌後，他搖了搖頭，“你如今隻有兩個選擇，一便是設法拖延婚禮的舉行，等金修文來接你。二便是如眾人所願，嫁給宋之。你該知道，現在這種局勢，取消婚禮是不可能的了，要麼拖延，要麼就幹脆嫁了。”
我聽著他口中陳述出來的事實，腦子有些暈，卻也清晰地意識到婚禮可以拖延，卻不能取消，此事已昭告天下，且聲勢浩大，婚禮是勢在必行的，如同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天色越來越沉，原本暗藍色的夜空逐漸演變成濃墨一樣的黑。我沉默良久，期盼地望著雲瀟，問出我心中糾結已久的問題：“日後你登基為帝，也會迎娶很多的女子，以充盈後宮嗎？”
他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有些無奈道：“我並非貪戀美色之人，要那麼多的妃子作甚？並不是每個帝王都要三千佳麗以撐後宮的。”
我絞著手指，又問：“你將來會納幾個妃子？若是隻娶一個皇後，會有什麼……”
雲瀟驀然打斷我的話，深深地看我一眼，歎息道：“隻娶一個皇後是不可能的，即使兩情相悅，但也不能像平民百姓那般一生一世一雙人，出身帝王家，這種做法容不得！盡管這位帝王再如何的清心寡欲，也避免不了後宮的充盈。”
我默然，原來身在皇宮，會有這麼多的無可奈何，身不由己。我本想著，倘若金修文登基為帝，隻要他答應我不納妃不納妾，那麼我便跟他回去……可聽了雲瀟這一席話，我才清晰地意識到，要他散盡後宮，是一個多荒謬多為難的決定。怪不得昨日他話語艱澀，臉色灰白，原來，我竟是如此讓他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