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姥姥您好(1 / 2)

那天太陽很好,墓園十分安靜。我隨著立在路邊的指示牌的引導,尋找汪老的墓碑。我終於在一麵指示牌上看見了汪老的名字,那上麵標明他的位置在“溝北二組”。

——《相信生活,相信愛》

在中國北方,孩子們稱自己母親的母親為姥姥。此外,當領著孩子的母親遇見自己所尊敬的老年女性,也常常會很自然地對孩子說:“叫姥姥。”孩子清脆地叫著,姥姥無比憐愛地答應著,於是“姥姥”的含義便不單是血緣關係的一種確認,她還是可以信賴、可以依靠的象征。她每每使人想到原野肥厚、沉實的泥土和冬天的鄉村燃燒著柴草的火炕的溫暖氣息,她充滿著一種人間古老的然而永不衰竭的魅力。

第一次聽見有人稱冰心先生為姥姥,是先生的外孫陳鋼。這個英俊、聰慧的青年業餘愛好攝影,他曾經為我拍過一些非常好的照片。當他得知我喜歡他的這些作品時,告訴我說:“我把照片拿給我姥姥看了。”我問他姥姥說了些什麼,他說:“姥姥親了我一下。”冰心先生對外孫這種獨特的無言的讚賞,真能引起人善意的嫉妒!後來我還得知冰心先生從不隨便誇獎她的外孫,但她卻是外孫事業的默默的支持者,他們之間的那一份親情無可替代。麵對這位幾代人共同敬愛的文壇前輩,陳鋼甚至覺得,對他本人來說,姥姥是他的姥姥,比姥姥是一位著名作家更為重要。

此後不久,我給冰心先生寫了一封信,告訴她我在保定西部山區的一些生活。先生回信先是由衷地稱讚了陳鋼的作品,她說:“陳鋼給你照的相,美極了!”然後又囑咐我說:“鐵凝,你要好好地珍惜你的青春、你的才華!你有機會和農民接觸,太好了!我從小和山東的農民在一起,他們真樸實,真可愛!你能好好寫他(她)們嗎?我想你會的,我對你抱有無限的希望……”

讀著這樣的信,你會發現在冰心先生那平和、寧靜的外表之下,那從容、溫和的目光之中,還有一份對於中國最廣大的農民的深深的愛意。這愛意不僅表現在她為災民慷慨捐款一萬元,還滲透在她對青年作家描寫最普通的民眾之美的熱烈希冀裏。也許她的年齡和身體不容她再去更多的地方,但她寬厚的心懷卻無處不在。

今年春天,我將自己新近出版的幾本書給冰心先生寄上,很快又收到她的回信。她說:“親愛的鐵凝,大作兩本(《女人的白夜》等)已收到,十分感謝!尚未細讀,但我居然進入了你的作品中,我感到意外!你何時再到北京來呢?我有許多事情和話要對你說,要回的信太多,隻寫這幾個字,祝你萬福,令尊兩大人前請安!”

讀畢先生的信,我想起在先生給我的幾封信中,都曾問過:“你何時再到北京來呢?”

我何時再到北京去呢?

一九九一年五月我在北京,有一天下著小雨,散文家周明陪我去看冰心先生。途中我在一家花店買了一束玫瑰,紅的黃的白的,十分嬌豔。

冰心先生坐在臥室的書桌前等我們,短發整整齊齊,麵容很有精神。看見我,她說:“鐵凝你好嗎?我看你很好。”我把鮮花送上,周明要拍照,冰心先生說:“來讓我拿著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