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3)

第二十二章

鄭責直到今天才真正理解了首長的良苦用心:以處分的名義將他安插到內藤聯隊,是把他當成釘子;看在兄弟情分上讓他放逐七條,其實是為以後對付織田加代布下的眼線;如今處置李茂才人盡其才一箭三雕,更讓他佩服得五體投地,首長英明,深謀遠慮啊!

自從上次在泰興樓曝光後,首長再沒與他聯係,他知道首長生他氣了,冷落就是一種責罰。但後來李茂才被關了禁閉,直至整個行動因為剛子而遭挫敗,他才知道當初自己和李茂才犯下了多大的錯誤!但首長並沒忘了他,就在他登島見織田加代的前一天,鄭責接到聯絡員轉來的首長密信,讓他第二天中午率隊趕赴東洲島接應。鑒於上次泰興樓教訓,鄭責特意問聯絡員說,首長有沒有交代,明天帶多少人,帶什麼樣裝備,著什麼裝啊?聯絡員回答說,在他臨出發前,首長隻說了一句話:讓鄭責隨機應變。

被冷落近半月後再度起用,讓鄭責受寵若驚,他第二天從憲兵隊精心挑選了一小隊人馬,輕裝便衣乘炮艇趕赴東洲島接應首長。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首長這次交給他的任務竟是如此難以承受之重!首長在將織田加代幾人交到他手裏時說,精心嗬護,我會隨時與你聯係的。握著首長那雙溫暖厚實的大手,鄭責眼淚都快下來了。看著首長登船時的背影,他深深一鞠躬,嘴裏喃喃自語道:請首長放心,我鄭責肝腦塗地,死而後巳!

在此後這十幾天時間裏,他將織田加代請進首長事先備好的一條漁船裏,精心嗬護,他自己則和士兵們在島上風餐露宿。為保險起見,他還專門從寮海調來兩艘炮艇,對周邊海域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巡邏。

他有時候也會到漁船上去坐坐,跟織田加代聊聊天。織田加代的日語和中文都講得很好,而且聲音中充滿了一種中年女性特有的磁性。在一次聊天中,鄭責終於忍不住誇讚她說,怪不得我弟弟都被您聲音給迷死了!織田加代笑笑問說,你弟弟是幹什麼的,在哪裏就職?他們就這樣把話題轉移到七條身上。

七條現在巳經是南洋廣播公司一名成員了。織田加代很感慨地說,你們兄弟兩個實在是太不一樣了,無論是外貌長相還是性格特性,一點都不像!鄭責也附和說,所有人都這麼說。織田加代似乎看到了一絲希望,強調說,尤其在對這場戰爭的觀點和看法上。鄭責立即明白了對方言下之意,說,那是因為我們立場地位不同,我是一名帝國軍人,軍人從來就以服從為天職!織田加代反駁道,你弟弟也曾是一名軍人!鄭責歎氣道,但是是一名不稱職的軍人!

那次對話持續了許久,織田加代拿出她所有看家本領,最終還是沒有說動鄭責,她最後感歎說,看來要改變一個人立場,真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你中毒太深了。但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幡然醒悟的,但願這一天不要來得太晚!對此鄭責的回答是,為什麼一定是我呢?如果有一天七條知道了真相,我不知道他會怎麼想。織田加代聽出鄭責話中有話,便問,你這什麼意思?鄭責說,你知道七條他是怎麼去南洋的嗎?是我親自押他到碼頭,送他上船的!你以為我這是在幫助他逃跑嗎?哦不!所有這一切都是事先精心安排好的,從七條上船到南洋,一直到進人您辦公室,他身後一直拖了條長長的尾巴!

織田加代驚呼道,你們一直在跟蹤他?!鄭責得意地笑了笑說,是,一直在跟蹤。

為什麼?!

就是為了今天我們能在這裏相會。

織田加代氣得摔了杯子:你們這麼做太卑鄙了!

鄭責心想,更卑鄙的還在後頭呢!

雖然他不知道首長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但他堅信,首長把織田加代圈禁在這座孤島上,一定有他的道理!

直到昨天,聯絡員再次送來首長書信,他才恍然大悟,接著是拍案叫絕:這才是他心目中的首長,才是首長設想出來的驚天大局!

看完書信後他立即下令開船,織田加代的保鏢和她的隨行人員由憲兵們押送,分乘兩艘炮艇先行返回寮海,他和李茂才上了織田加代那艘漁船殿後。李茂才不解,問他說:“你這什麼安排啊?把最重要人犯擱破漁船上,炮艇倒先走了,萬一敵人半途攔截怎麼辦?”

“就你聰明!”鄭責不屑道,“我這屬於臨時起意,敵人怎麼會事先獲悉呢?這是其一;其二,就是獲悉我們返航,他們怎麼想得到我們織田加代會在這艘破漁船上呢?其三,你聽說過敵人有海上軍事力量嗎?!”鄭責這三點說得李茂才一愣一愣的:“你什麼時候學會這些了?”

鄭責指指腦袋說:“首長教的,都存這兒呢!”

“行吧。”愛誰誰教,反正都快回去了,較這勁還有什麼意義呢?李茂才隨鄭責走進駕駛艙,說,“我的事你別忘了!”

“放心吧廣鄭責一時興起,搶過船老大手中舵把對他說,“後頭待著去!”

看船老大走出駕駛艙後,李茂才問鄭責說:“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聰明!”鄭責把著舵就跟小孩玩具似的,“趁到寮海還有時間,跟你說點事

“說吧。”

“你昨天不是說什麼首長完沒完嗎?我今天跟你透個底吧,也省得你回日本幸災樂禍胡說八道!”

李茂才覺得鄭責今天有點奇怪,說話辦事好像也比以前譜大多了,便問:“我倒要看看,你和你那位首長還能變出什麼戲法?!”

鄭責往後看了看,壓低嗓音說:“你知道我們為什麼打著八路旗號能撐這麼久嗎?”

“可能延安工作隊這塊牌子比較硬吧?”

“越硬的牌子越容易引起別人注意,你說你是彭德懷,這牌子硬吧?可你打一天我試試?”

李茂才覺得也對:“那你說為什麼?”

鄭責得意道:“那是首長部署有方!”

“屁!他部署有方?他要部署有方這回早把那什麼書記斃了!”

“你懂個屁!獨立旅往延安連發了兩份查詢電報,查誰?除了首長他能查誰啊?要不是首長部署有方我跟你說,早露餡了!”

“獨立旅裏有首長的人嗎?”

“豈止是獨立旅!”

李茂才大驚道:“不會吧?”

“那你說,我們整個隊伍都巳經進去了,為什麼最後一槍不發又撤出來了呢?”

“為什麼?”

“非不能為,乃不為也。”

“我問你為什麼不為?!”

“因為這次來的那個是……”

“高級內線?!”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啊!”

“八路把我們的一個高級內線派來接受采訪,結果參謀本部居然派我們來除掉他?這也太誇張了吧?”

“不過平心而論,直到十二月三十一日那天,無論參謀本部還是首長,都不知道最後誰來接受采訪。”

李茂才興奮地直搓手:“有沒有這種可能,八路巳經察覺到這高級內線有問題,故意派他來測試一下呢?”

“哎,有這種可能。”

“那麼,首長這麼圍而不打,不就等於告訴人答案了嗎?”

“再往深追究我也說不清楚了,但首長部署的行動並沒有結束,這點我可以很確切告你……”

這時船體突然很猛烈地震了一下,不一會兒船老大急吼吼進來說,船艙進水了!

鄭責透過前窗看了一眼,海岸線巳遙遙在望。

織田加代使整個案情變得更加撲朔迷離。據她自己說,她是在漁船觸礁,全船人落水後趁亂逃出來的。

進人旅部後不久,織田加代實際上就被軟禁起來了,她門口站著兩名荷槍實彈的女戰士,還有一名女戰士名為服務員,實則兼有內衛監視任務。負責了解情況的一位調查組成員也是位女同誌,姓江,她很客氣對織田夫人說,叫我小江就行了。調查組是由八路軍總部和中共北方局聯合組成,前天傍晚剛抵達獨立旅的。

小江在了解了整個事件來龍去脈後說:“按照您的說法,您實際上是在采訪前四天就巳經到我們寮海地界了,隻是沒有登岸,而是到東洲島見張大川去了,是這樣嗎?”

“是。”織田加代簡短答道。

“然後,您被扣押十六天之後,於昨天下午突然乘漁船被押回寮海,您知道為什麼回寮海嗎?”

“不知道。”

“再接下來,在臨近寮海一海裏處漁船突然觸礁進水,您趁機潛水逃出魔掌。請問,您平時遊泳怎麼樣?”

“我大學時一直是全校女子遊泳前三名!”

“真了不起廣小江由衷讚歎了一句後又問,“您是從什麼地方上岸的?”“一個小漁村吧,我以前來寮海從那兒走過,但具體地名不記得了。”“然後您又花了大半夜時間從小漁村走到我們獨立旅防區,一路上沒發生什麼情況嗎?比如碰上敵人的哨卡、巡邏隊之類的?”

“沒有。”

“您太幸運了!”

小江這次隨調查組經曆了無數關卡哨所和敵人巡邏隊,有好幾次她都覺得絕望了,但最終她還是過來了。因而她對從沉船跑到山上的織田夫人表示出了由衷的敬意。

但當晚調查組開會時她遭到嚴厲的批評,原因是她問話過程中往往以宏觀遮掩細節,以主觀推斷替代了許多本應由對方回答的問題。比如,在沉船過程中船上原來那三人怎麼個情況啊?他們會不會水?如果會水的話有沒有追她啊?有沒有開槍射擊啊?再比如,現在是寒冬臘月,一個女人家在水裏泡了這麼長時間,上岸後一身濕漉漉很快就凍成冰棍了,她在哪兒換的衣服?又在什麼地方休息,吃飯?從海邊到我們防區最近也有幾十裏山路,她一個人半夜三更怎麼走上來的?還有,像她這種身份的一旦走脫,照理敵人應該有相應動作,為什麼她一路順利,根本就沒碰上敵人呢?……

小江不服氣說:我是怕問多問細了會招致反感,畢竟人家是大牌主播,又是海外愛國華僑,處理不當影響不好。

這些問題務必要問清楚,這麼做既是對我黨事業負責,也是對她本人負責!

這位組長姓楊,是北方局組織部負責人。他之所以對小江嚴格要求,是因為他這邊在對趙文宇審問中扯出了許多重大問題,這些問題不僅事關獨立旅的馬政委,還涉及總部、北方局和延安方麵相當一級的領導幹部,現在蓋子剛剛揭開,下麵的水到底有多深誰也不知道,他不得不慎之又慎。

調查組副組長姓何,是八路軍總部保衛部副部長,在整個對敵鬥爭中的安全保衛及反間諜方麵有著豐富的經驗。他親自參與對織田加代問話後,尤其問了昨晚楊組長提出的那幾個具體問題後,基本排除了嫌疑,同時通過馬政委和古董所見過的前後兩位織田加代之間的比對,更確定了眼前這位織田夫人的真實性。

當天晚上,旅長在旅部擺了一桌酒席,為織田夫人壓驚,同時也算是為調查組洗塵。旅部坎事班竭盡所能,燉了一隻從老鄉家買來的老母雞,然後又拚拚湊湊搞了七八樣菜。唯一管夠的是酒,用大粗瓷碗盛著,喝完一碗,由站背後的警衛員再拿壇子往碗裏倒。織田加代以前喝過,知道這種酒的厲害,剛喝半碗就死活不肯再喝了。旅長豪放,親自拿酒壇子要給她倒上,說,您織田夫人大名我早就如雷貫耳了,我們第一次見麵,山裏條件比不得你們南洋,但酒必須喝好!

織田加代用手捂住碗口說:“旅長盛情我心領了,但我確實不勝酒力,再喝下去恐怕就醉了

旅長仍不死心說:“醉了好睡啊,一覺睡到大天亮,多好?!”

織田加代說:“可我今晚還有些事想找政委談談,談完後我準備明天就下山,回南洋去了。那邊一大攤事還都等著我回去處理呢!”

織田加代此言一出,在座的幾位都麵麵相覷。馬政委目前正在接受調查,與織田加代深人接觸肯定不合適,可是,這種黨內的事情怎麼向她解

釋,又怎麼解釋得清楚呢?

楊組長端起酒碗站起來對著織田加代說:“這酒我幹了您隨意,旅長同誌,我看喝酒這種事情還是量力而行吧,啊?”

織田加代淺淺抿了一口說:“謝謝楊組長體恤。我冒昧地問一句,馬政委他今天晚上為什麼沒有來啊?”

楊組長顯然沒能岔開話題,還是何副組長反應快些,說:“為這次采訪馬政委整整籌備操勞了一個多月,沒承想是這樣一個結果,心裏一直過不去。晚飯前我們征求過他意見,他說身體不適就不來了,讓我們代他向您致歉。”

織田加代失望地轉動著酒碗,心裏七上八下。她之所以冒險上山,就是想把她在漁船上聽到的一切盡快轉告給八路。可上山後她所見所聞,還有她所遭遇的監控、問話,都使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她在彬彬有禮的背後感覺到了戒備和不信任,今天晚上調查組這兩張陌生的麵孔,以及政委無故缺席,更進一步加強了她內心的這種感覺。

我們整個隊伍都巳經進去了,為什麼最後一槍不發又撤出來了呢?獨立旅有首長的人?

豈止是獨立旅!

高級內線?

織田加代的專長是播音和社會活動,關乎於政治、陰謀、欺騙和陷阱都是她所不熟悉,也是她厭惡和逃避的東西。可當這次她滿心田燦爛陽光來到東洲島後,發覺自己竟陷到了一個巨大的陰謀和漩渦裏,不能自拔。東洲島那十六天對她刻骨銘心。她想,既然一個自稱為延安工作隊隊長的鬼子,能把她從南洋誆騙到一座荒島上,既然趙參謀、馬政委,包括她以前在天津見到過的魏書記都靠不住了,那麼,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人,有什麼事情值得她相信呢?

於是她決定慎言,她要把她所聽到和知道的一切都爛在肚子裏!她借口不勝酒力,在小江攙扶下跌跌撞撞離席先走了。

何部長搞了十多年的偵察保衛工作,是何等的眼光?織田加代離席後,他就對楊組長和旅長說,織田夫人找政委一定有事!那兩位也有同感,但究竟是什麼事呢?它與他們目前正在調查的案子究竟有無關係,如果有關係的話,那又是一種什麼關係呢?

在獨立旅旅部駐地,今晚注定有好幾人長夜難眠了。

織田加代上山那天,正好和剛子擦肩而過,剛子是遵照楊子敬和古董安排,下山當誘館去了。

一開始,古董和盤托出整個計劃的時候,遭至他強烈反彈,用他話來說,那就是“扯淡”!他反駁古董說,你讓我去當誘館,你為什麼不去啊?古董笑笑說,我這誘餌不香,他張大川不感興趣啊。剛子又說,我當誘餌,你們然後包餃子大開殺戒,要我給張大川打死了呢?我倒不是怕死,我是怕我死在他前頭,見不著他蘊頭求饒龜孫子樣了!

楊子敬在一旁打包票說,我派人一路保護,保證你人身安全!

剛子不以為然道,算了吧,他們知道聯隊司令部門朝那邊開啊?別到時候我還沒怎麼著呢,他們先倒下了,不行不行!

後來林嬌嬌提出個主意,說,要不我陪你去吧?寮海我也熟哪!

剛子還是不同意。最後古董急了,說,這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怎麼著啊?

剛子十分不情願地說,那就讓大栓跟我一塊兒去吧。高大栓是和林嬌嬌一塊兒讓楊子敬從王莊救出來的,也受了點傷,不過沒什麼大礙,養這麼些天也好差不多了。

楊子敬沒想到剛子到頭來隻提了這麼個要求,不放心問他說,就這?剛子眯著那雙小眼睛壞笑道,我提多了你也拿不出來啊!

你說,隻要我能辦到的。

就我那挺機槍,砸得都沒法用了,你看看能不能找人幫我修修?

沒問題啊,要實在修不了我給你挺新的!

不行,我還非那挺不可,我使著順手。

出發前剛子跟林嬌嬌膩了一會兒,林嬌嬌紅著臉推開他,整整衣衫說:“大栓都巳經等外頭了,還不快著點跟個孩子似的在這兒瞎胡鬧!”剛子艦著臉笑道:“讓他等會兒!”

林嬌嬌惱了:“你這人怎麼輕重不知啊?!”

剛子在她臉上又親了一下,說:“你就是我最重要的!”

林嬌嬌耐下心教育他說:“你現在是八路了,既然成為八路軍一名戰士,就應該遵從組織紀律,做事說話要有板有眼,有時間觀念!”

剛子申辯說:“我還沒說我要當八路呢!”

林嬌嬌說:“可你現在至少給八路辦事吧?那也要從他們的規矩!”

剛子火了:“你要這麼說我還不辦了!”

林嬌嬌怕因小失大,耽誤了特警連整個作戰計劃,隻得替他整整衣袖領子,然後推著他往外走說:“我知道你這份心事,行了吧?!”

剛子走了幾步,又回頭說:“我這回要回不來……”

林嬌嬌趕緊捂住他嘴說:“胡說什麼呢!再胡說我不理你了啊!”

剛子笑笑:“我話還沒說完,你怎麼知道我胡說?我是說,到時候你一定把那挺機槍跟我埋一±夬兒。”

林嬌嬌真生氣了,狠狠打了他一嘴巴:“我叫你還胡說!”

剛子笑著一溜煙跑了。打是疼罵是愛,林嬌嬌這回又打又罵,疼愛全都有了,他徹底踏實了。

高大栓跟剛子一路下山,見他老偷著樂,便問:“終於得手了?”

剛子揚眉吐氣道:“得手了!”

“怪不得門口等你老半天不出來。哎我說哥們兒,還走得動道嗎?”剛子瞥了他一眼:“背你回寮海都沒問題!”

“吹牛!”

“不信咱試試?”

“我可不敢跟你試這個,萬一半道把你壓折了,我怎麼回去跟連長指導員交代啊?”

倆人一路說笑,很快就到了寮海鎮外了。此時正值暮色蒼茫,鎮外關卡邊排起了長龍,剛子很不滿對高大栓說:“他娘的這幫飯桶都幹嗎吃的啊?數數還不會嗎?”

高大栓到前頭轉了一圈回來對剛子說:“壞了,關卡上全換成日本人了!”

剛子不信道:“換日本人了?前段我跟林嬌嬌進來出去還都是皇協軍呢!”

“不信你自個兒看去!”

“我不是不信,他娘的張大川來了果真不一樣啊!”

“要不咱先別進了,在外頭住一宿,想想辦法再說?”

“住哪兒?不會還住王莊你相好那兒吧?我可不去啊我跟你說,你們倆卿卿我我,噢,我一人落單孤苦伶仃借酒澆我不做那蠟燭頭!”

剛子剛一回頭撞著一人。正想罵人,又覺著這人麵熟:“不會是……”那人一手掩住他嘴,一手將他拉到一旁。高大栓不知出什麼事,趕緊

追上來問:“怎麼回事?他誰啊?”

這人穿了件灰不溜秋、棉絮四漏的破棉襖,頭上戴了頂破租帽,一雙破鞋腳指頭都露出來了,怎麼看怎麼像個要飯的叫花子。

剛子笑笑對高大栓說:“再仔細看看,真認不出來了?”

高大栓打量再三,最終還是搖搖頭說:“不認識。”

“七條,他是七條啊!”剛子拉著那人興奮地對高大栓說。

“七條?”高大栓看著這張又瘦又黑、上頭還沾了一層灰土的小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就是七條?!”

對方點點頭,表示他就是七條。

到了王莊高大栓相好的家裏,洗澡換了一身衣服,原本印象中那個七條才漸漸露了出來。他們三人圍著炕桌盤腿就座,那相好的又是燙酒又是炒菜,好一通忙乎。剛子是第三回來這地兒了,看看屋子裏模樣依舊,不由得感慨萬千,對他們倆說:“我今天坐這兒跟你們喝酒,簡直就是,恍若隔世啊!”

七條看來是餓壞了,顧不上說話就那兒開吃了。高大栓衝屋外喊了聲說:“你先盛碗飯來!”

屋外應道:“你們還沒喝呢上什麼飯哪?”

“這兒有位餓死鬼投胎的!”高大栓笑著問七條說,“你幾天沒吃飯了?”

七條伸出兩根手指。高大栓看看剛子,又看看他說:“這段你都去哪兒了,害我們好找?!”

七條先扒了一碗飯,再喝了一大口酒,才喘氣道:“南洋。”

剛子扳過他身子,大呼小叫道:“南洋?你去南洋了?!”

於是七條把他那天沒等到剛子後,怎麼上山投奔的八路,怎麼見到他同胞哥哥鄭責,然後又怎麼下山回寮海自首,被鄭責押送上貨輪去了南洋細說了一'遍。

聽完他這番講述,剛子唏噓道:“這也是命哪!你要是下山後找我一趟,哪至於後來這麼多事啊?!”

高大栓說:“你那時候正讓張大川遛來遛去找不著北呢,他上哪兒找去?!”

“也是。”剛子又問七條說,“你去南洋怎麼又回來了?”

“我回來找織田夫人。”七條講到他怎麼在南洋找到織田,怎麼成了她廣播公司一員,夫人赴寮海采訪遲遲沒有消息,他怎麼受公司同仁委托,又坐船回到寮海時,滿臉放光。

剛子對高大栓說:“你發覺沒有,七條中文好像進步很大哎?”

“還真是廣他問七條說,“在南洋天天講中文練的吧?”

七條不好意思點點頭。

剛子問道:“可你們公司怎麼這麼摳啊?你出遠門也不多給點路費?”七條說:“沒有,他們給挺多的

“那你怎麼落魄到這份上,破衣爛衫跟個叫花子似的,兩天都沒吃飯這叫什麼事啊?!”

“我錢包在船上丟了。”

“嗬!我說七條,你怎麼不把自個兒給丟了?就你這樣還回來找織田夫人?!”

七條不好意思衝他倆笑笑:“幸虧遇上你們,給你們添麻煩了。”

“你看看,沒說幾句,鬼子那套又來了!”剛子舉杯對七條說,“你這事就包我倆身上了!”

七條急忙幹完一杯,拉著剛子手說:“你知道夫人在什麼地方嗎?”高大栓接過話頭說:“還能在哪兒,在山上唄。今兒我們下山她正好

上去

七條趕緊下炕找鞋:“我這就上山!”

剛子一把拉住他說:“什麼這就上山?!小心還沒等你上山,八路把你當日本間諜抓起來一槍崩了!”

七條叫喚道:“我現在是抗日反戰同盟了!”

“你證件呢?你怎麼證明你是什麼同盟的?”

高大栓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別說你沒證明,就有證明,人怎麼知道你真的假的?”

七條急了:“那怎麼辦哪?”

“別急啊,有我們呢。”剛子喝了點酒,臉膛黑裏透紅拍胸脯說。

“那你們……”

“現在獨立旅有我們一號……”

“兩號!”高大栓糾正說。

“對,有我們兩號!”

“那你們能不能……”

“沒問題!”剛子突然變得嚴肅起來,“可在我們帶你上山之前,你必須幫我們做一樣事情!”

第二十五章

七條在倉井墓前等到了前來祭奠的野田等三位同學,今天是倉井去世第七七四十九天忌日,七條算好他這三位同學一定會如期出城來祭奠的。

七條花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才講完他的故事,幾位聽完了還覺得不過癮,非纏著他讓他講講織田:

“她長什麼樣?”

“她多大年紀?有沒有結婚?”

“可最近一直沒聽到她播出,她是不是病了?”

這幾個同學都是織田的粉絲,聽說七條竟進了他們偶像的公司,一臉掩飾不住的羨慕和嫉妒。

七條對他們說,他這次回寮海就是來找織田的。

野田等人歡呼雀躍:

“她來寮海了?!”

“能不能讓我們見見她?”

“怪不得這麼長時間聽不到她聲音了,她來寮海幹什麼?”

一束野花和三支步槍被冷落在倉井墓前。果不其然,同學們如剛子和高大栓所斷定的那樣,一個個全都進籠子了,七條現在按剛子的吩咐開始關門了:她現在就在司令部裏!

晴天霹靂!

“沒聽說啊?”

“她來司令部幹嗎?”

“難道是讓內藤,抓了?”

“真的假的?你不會拿這個來嚇唬我們吧?”

他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於是便紛紛指責七條撒謊。

七條說:“真的假的問你們自己啊!為什麼最近進鎮關卡全都換成我們日本人了?你們司令部周邊的警備也比往常強多了吧?難道你們進進出出全都是睜眼瞎啊?!口口聲聲織田這個織田那個,真到了織田蒙難需要你們出力的時候一個個全都變成瞎子聾子和啞巴啦?!”

這也都是剛子教的。剛子說,你這時候必須要喊,顯得你很氣憤的樣子,在氣勢上先把他們壓住!

七條不解說,可是他們真的是不知道啊,我這麼壓他們,豈不是很沒道理?

剛子恨鐵不成鋼,他先把七條罵了一通,說,你個榆木腦袋!你這麼說不是讓他們覺得心虛理虧,你好往下提條件嗎?你幫我們混進去了,再讓他們弄點內線消息,我們完成任務後不就帶你上山找織田加代了嗎?所以你現在無論做什麼,歸根結底都是為了織田加代,明白嗎?

七條還是沒怎麼明白這裏麵的關係,但他依照剛子所說的“氣勢上壓住”他們後,果然有效,野田幾個立刻覺得是自己疏忽大意了,居然這麼大動靜變化都沒注意,紛紛問七條怎麼做才能救出織田加代?

七條現在對剛子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了。他對野田等人說:“僅有我們幾個是遠遠不夠的。”

野田說:“可我們就這幾個啊!”

剛子和高大栓躲在墳墓後邊的小樹林裏,心裏罵道:他娘的也是個榆

木疙瘩!

七條突然話鋒一轉,說:“解救織田,必定會成為我們千葉音樂學院曆史上最輝煌的一筆,也必定會成為織田廣播電台節目中最精彩的一段!”

他這幾句話說得野田等人熱血沸騰,也讓剛子和高大栓拍手叫好。高大栓悄悄問剛子說,這兩句不是你教的吧?剛子說,這我也教不出來啊。

“不過各位同學廣七條又把話給轉回來了,“我先在這裏給大家謝

罪了匕

野田等人莫名其妙,說:“你莫名其妙幹什麼呀?解救織田夫人我們都是心甘情願的,你謝什麼罪啊?!”

“我考慮到僅憑我們幾個是絕對救不了她的,所以我擅自做主,事先沒征得幾位同意就把八路請來了……”

不出剛子意料,即便前麵鋪墊了這麼多,野田等人一聽到“八路”二

字,還是本能地端起槍四下張望。

該出場了,剛子和高大栓撣撣身上的泥土敗葉走出小樹林,跟七條打招呼說:“喂七條,你這幾位同學這麼對咱倆,可不禮貌啊?!”

七條用日語將剛子這句話翻譯給他們聽後說:“你們還想不想救織田加代了?他們都是我請來的客人,你們要再這樣,我就讓他們回去了!”野田雖然放下槍,但神情依舊顯得緊張。他問七條說:“你怎麼認識他們的?”

七條看了看剛子,笑著對野田說:“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織田的弟弟!

野田等幾人瞪大眼睛看著剛子:“是嗎?!”

七條又說:“不過不是親的,是幾年前織田來寮海住在他們家,結拜後認他做弟弟的。”

野田頓時放輕鬆許多,主動與剛子握手並唧裏呱啦說了一大通。剛子轉頭看看七條問說:“他說什麼呢?”

七條翻譯道:“他說他很高興認識你。在他心中,織田夫人就像是一位女神,你是女神的弟弟,他為你感到驕傲。”

剛子說:“你告訴他,今天女神有難,我們一塊兒齊心合力想辦法把女神救出來,他,他,還有他,功勞大大的!”

七條將剛子的話翻譯給野田後,野田提出最後一個疑問說:“你說的八路就他們兩個嗎?”

這回七條自作主張回答說:“他們是先頭部隊,先進鎮打探一下情況,大部隊在後頭呢!”

半小時後,野田三人、七條帶著他們這支“先頭部隊”順利過關。過關時野田指指剛子和高大栓跟執勤的幾個鬼子說了幾句什麼,那幾個鬼子衝他們點點頭,揮手就讓他們過去了。最後那句剛子聽懂了,翻譯成中文是:

“他倆是皇協軍便衣!”

進了寮海鎮,剛子和高大栓頓時有了種如魚得水的感覺。在背街一條小胡同裏,剛子與野田等人握手道別,七條死活不願跟野田他們回軍營,剛子好歹勸半天,說,你要不回去,怎麼勾出鄭責?你不勾出鄭責,我們又怎麼知道張大川窩在哪裏?七條說,鄭責要知道我回來,非宰了我不可!

剛子隻能以身說法:“張大川還一直憋著想宰我呢!沒辦法兄弟,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你我就權當那孩子吧!”

看著七條遠去的背影,高大栓頗有些於心不忍,對剛子說:“你也太狠點了吧?”

剛子說:“你可憐他誰可憐我啊?他七條命值錢,我剛子就活該讓張大川宰了?”

“這哪兒跟哪兒啊?他七條能有你剛子精嗎?”高大栓說,“行了,富貴在天生死由命,就看他造化吧。晚飯上哪兒?”

“泰興樓啊!”

高大栓歡欣鼓舞,可轉念一想:“那地方人多嘴雜,能行嗎?”

剛子拍了他後腦勺一下說:“忘了咱幹嗎來了?!魚館!”

他倆在泰興樓飽餐一頓後正要去迎春樓,沒想竟在樓梯口撞見了楊子敬!楊子敬穿了一身馬褂長衫,腦殼上戴了頂禮帽,後邊跟了倆橫著走路的家夥。剛子擦肩而過給了他一白眼,心想:這孫子人模狗樣還挺能裝,他來泰興樓這頓飯獨立旅能給報嗎?

他胡思亂想正要出門,隻聽得楊子敬在他後邊喊道:“這位先生請留步!”

當時剛子心裏那個氣哦!羊糞蛋你是嫌我死不夠快是吧?催命來了?!但他還是笑眯眯轉身衝楊子敬問道:“先生有事嗎?”

楊子敬上前一步端詳半天,問:“先生貴姓?”

“我姓楊!”

“先生姓陳,大名陳德剛,小名剛子對嗎?”楊子敬聲音還挺大。剛子拱手道:“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楊子敬一把抓住他手說:“幸會幸會,來來,一塊兒上去喝兩杯?”剛子甩開楊子敬說:“你沒看我剛從樓上下來嗎?老子吃過了!”楊子敬又來拉剛子:“吃過了再喝兩杯又何妨?”

高大栓本來走前邊的,這時候也衝上來幫襯著說道:“嗨我說你這人懂不懂規矩啊?喝酒有強拉的嗎?!”

楊子敬身後那倆家夥也想衝上來幫架,楊子敬揮揮手攔住他們說:“這就是你不對了剛子,我好心好意請你喝兩杯,你這幹嗎呀?想打架嗎?”這時周邊巳圍了一大群看客,剛子被楊子敬弄糊塗了,他這是想幹嗎呀?台本裏有這一出嗎?還是老套路,以攻為守,看他怎麼應對吧:“先生,我們認識嗎?”

楊子敬歪頭看著他:“你不是剛子?”

“我說我剛子了嗎?我問你有何指教,你接著上來拉我手說幸會幸會。”剛子衝周邊的看客問道,“大夥兒給說說是不是這樣啊?”

看客們給了一大哄。

楊子敬自言自語說:“不對啊,怎麼長這麼像呢?”

“我打小就這麼長的!合著我長錯了?”

看客們又給了一大哄。

“你真不是剛子?”

“真不是!”

“不是那正德堂陳老爺子家老二,皇協軍醫官剛子?”

“我說你這人還有完沒完啊?!”剛子轉身拉起高大栓說,“走!碰上一神經病!”

“嗨,今兒真邪了門了!”楊子敬搖搖頭對周邊一眾人拱拱手說,“不好意思讓諸位見笑了!”

織田加代今兒沒走成,被調查組的何部長又多留了一個晚上。

織田加代心裏有些不快,對何部長說:“我南洋那邊一大攤事呢!”何部長笑笑說:“我知道我知道。夫人日理萬機,工作一直都很忙的,可我想在山上多待一天還不至於耽誤您太多吧?”

織田加代伸出一根手指說:“說好了就一天啊!”

“就一天!明天我帶人親自送您下山!”

“這就不必了。何部長有什麼話就抓緊時間問吧!”

“這樣吧,還是我先來介紹些情況,權當拋磚引玉吧。”何部長介紹完趙文宇案後說,“這位趙參謀您見過,去年您來寮海時,是他和馬政委一塊陪您見的北方局領導,還有印象嗎?”

織田加代點點頭說:“大約三十歲年紀,長得白白淨淨戴一副眼鏡,可他怎麼會是日本特務呢?”

“據他自己交代,他是在延安上‘抗大’時被當時的教員,後來獨立旅政委馬勇發展加人敵特機關的。”

織田加代趕緊用手捂住嘴,免得叫出聲來:這太可怕了,難道馬政委他也是日本特務嗎?!她終於明白眼前這位何部長為什麼要留她了。

馬政委他今天晚上為什麼沒有來?

晚飯前我們征求過他意見,他說身體不適就不來了,讓我們代他向您致歉。

他們在懷疑我,懷疑我為什麼要提出要見政委!織田加代心中頓時湧上一股苦澀的酸楚。

何部長似乎一眼洞穿了她的心思,說:“夫人千萬別誤會,我剛才把我們這麼秘密的事情都告您了,無非是想表示這樣一種態度,您是我們尊敬的國際友人,在反抗日本帝國主義侵略這一點上,我們息息相關,榮辱與共!”

織田加代苦澀地笑了笑說:“可是我畢竟不是貴黨人士,你們中間有很多事我都搞不清楚,也不便參與!”

“可如果有些事與您有關呢?”

“我不清楚何部長所指何為?”

“比如張大川冒充我延安工作隊一事,不僅破壞這次采訪,同時也給夫人您身心帶來了極大傷害;再比如說,我獨立旅趙文宇案,他勾結敵特,前後兩次篡改延安電文內容,以至於我們沒能及時察覺張大川真實麵目,連累夫人您誤人敵人圈套,為此我代表調查組,也代表八路軍總部首長,在此向您表示誠摯的歉意。”

織田加代顯得有些感動:“這也不怨你們。”

“所以夫人,在我們看來,您與我們共產黨、八路軍、中國乃至於世界上一切反對法西斯主義,抗擊日本軍國主義的正義力量,巳經緊緊聯係在一起,密不可分了!”

織田加代仍顯得憂慮重重:“可是我這個人過於簡單,很多時候根本分不清敵我是非,這次張大川是一個例子,獨立旅馬政委也是一例。”

何部長明白織田加代的意思。在馬政委問題上,調查組本身就有著不同意見,甚至是激烈爭辯。以楊組長為代表認為,現在據趙文宇供認,馬勇是發展他加人敵特組織的介紹人,也是他來獨立旅後的直接上線,兩次延安來電都是他下令篡改,並由他遞上旅部會議的。此外,整個采訪安全保衛工作從頭到尾都是他一手遮天,一手操辦,還有三次與張大川見麵,其中兩次都是他帶著楊子敬到對方駐地去的,所以無論從證據到邏輯推論來說,都巳充分證明,他就是破壞這次采訪,並勾結敵特企圖謀害我方高級首長的罪魁禍首!因此他們意見是,盡快將審訊結論分別上報總部和北方局,聽候上級處理意見。

何部長明確表示不同意這種意見,他提出三條反駁理由:第一,僅憑趙文宇一人指控,證據單薄,不足以支撐這樣一個大案;第二,馬勇本人堅決否認趙文宇對他的指控;第三,楊組長方所謂的邏輯推論牽強附會。相比較旅長而言,馬勇是獨立旅老人了,他對寮海周邊的敵我態勢,獨立旅人員裝備都比旅長熟悉,由他來操辦這次采訪的安全保衛工作並無不當;所謂三會張大川,旅部那次有旅長在場,另外兩次都有楊子敬陪同,有人證可以證明,在當時那種情況下都屬於正常工作範圍;至於趙文宇指控的吸納他進敵特組織,直接上線,令他篡改延安電文等等,至少還應該進一步調查取證,才能夠最後下結論斷案。

還有一條何部長沒說,因為那是他的一種直覺,是他十幾年對敵鬥爭中磨練出來的一種直覺:這很可能是敵人的反間計!在這點上他和旅長有著共同的基本出發點:他不相信,一個曾參加過“五四”運動,與周副主席、鄧書記、聶政委同時赴法勤工儉學,早在法國就巳經參加了共產主義小組的老革命老同誌會是日本特務!

可是,這一切他又怎麼向織田加代解釋呢?

“馬勇政委的問題我們正在調查,我現在隻能告訴您,在沒有調查清楚之前,一切都隻是假設。”

織田加代急切問道:“這麼說來,馬政委他不一定有問題了?”

“這是假設之一。織田夫人,我希望您能夠坦率地告訴我,您昨天晚上提到馬勇政委,是不是有事找他?”

織田加代猶豫了一下,說:“是的。”

“那您能告我,是什麼事嗎?”

從泰興樓出來後,剛子和高大栓直奔迎春院,他們的第一個目標就是小胖。

本來,剛子曾想讓野田他們給小胖帶個信,可後來一想,小胖與野田不熟,他又常在內藤身邊,萬一弄不好打草驚蛇再把小胖這條線給毀了,還不如去迎春院守株待兔更穩妥些。

小胖這小子沒別的愛好,就是好色,迎春院裏麵一個叫杜鵑的,是他最中意也最常光顧的丫頭。迎春院裏比較拿得出手的小姐一般都有一兩個丫頭,丫頭不接客,但可以有相好,杜鵑就是小胖的相好。

剛子和高大栓沿著一條似乎是無窮盡的甬道往裏走,兩旁斜插著一些火把,照得兩人影影綽綽。剛子頭一回來這地兒,對這種莫名其妙的格局設置大為不解,問高大栓說:“你不會走錯了吧?這他娘的妓院還是監獄啊?”

高大栓笑道:“老帽了吧?這叫作情調!”

寮海大小妓院十數家之多,每家門前都是大紅燈籠,鶯語燕聲,可唯獨這家迎春院門口黑不溜秋,隻孤零零掛著塊上題有“迎春院”三字的牌匾,和站了倆長衫馬褂的夥計,進門便是這條甬道。可甬道到頭再往裏一拐,剛子眼前一亮,偌大的庭院裏花木扶疏,亭台樓閣倒映在水麵上,流光溢彩,兩名丫頭手提著燈籠一手攙著一個,從緊貼著水麵的石塊上走過,然後再進到一座燈火輝煌的前廳大堂。

老鴇與高大栓老相識了,在他身上拍打幾下後說:“您可是有時間沒來了,都把我們忘了吧?”

“哪能呢!”高大栓笑著將剛子介紹給老鴇說,“今兒給你帶來位貴客,大日本帝國參謀本部特使,大茂剛子先生!”

說話間茶水麵巾瓜子蔬果全都上來了。老鴇偷著看了眼一臉嚴肅的剛子,悄悄問高大栓說:“這位剛子先生想要哪位姑娘啊?”

高大栓喝了口茶,又嗑了兩顆瓜子後才慢悠悠說:“我來前問過了,特使先生不喜歡你們家姑娘,他說花姑娘的不要!”

“那他……”

“上丫頭啊我的老姐姐!”

“可是廣老鴇一臉難色道,“可您知道我們這兒規矩的呀,丫頭她,她不接客呀!”

“都什麼時候了還規矩?!你這迎春院不想開了?!”

老鴇驚出一頭冷汗,連連點頭說:“是是,但不知特使先生看上我們這兒哪位丫頭了?”

“我覺得春兒房裏的杜鵑不錯。”

“杜鵑可是鄭翻譯官包下的呀,高參謀您看能不能上別的房裏看看?”高大栓伸手就是一大嘴巴:“給臉不要臉是吧?你今兒要不給我伺候好了這位爺,我立馬把你這迎春院拆了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老鴇捂著臉趕緊吩咐龜公去叫杜鵑。

不一會兒,龜公把杜鵑跟小胖全帶出來了。出來時小胖還挺橫:“誰他媽的活得不耐煩了竟敢到老子頭上動土?!”

高大栓上去又是一大嘴巴:“你爺爺!”

小胖被打得七葷八素,傻傻地看著高大栓跟剛子。高大栓一把將他拉到剛子跟前:“小子睜開眼睛好好看看,這位是大日本帝國參謀本部特使,大茂剛子先生!”

小胖下意識地哈腰向剛子鞠了個躬:這剛子什麼時候成特使了?

剛子根本沒理會他,起身背手往後麵走去。杜鵑一麵扶著剛子,一麵頻頻回頭看著小胖,小胖莫名其妙捂臉看著高大栓,悄聲嘀咕道:“大哥你們搞什麼呀?!”

“你是不是不放心你那丫頭,想一±夬兒跟進去看看啊?來,我成全你,我跟你一塊兒去看看,這帝國特使是怎麼折騰你那丫頭的!”

大堂所有人都讓剛子和高大栓給弄蒙了,打迎春院開業以來,就沒見過這麼玩的!

進人杜鵑閨房後,高大栓塞給杜鵑幾枚銀元,對她說:“先去你姑娘那兒待會兒,我們跟你相好的說幾句話。”

杜鵑這時巳嚇得不行了,上下牙齒打著架問:“你、你們不會怎麼他吧?”

高大栓揮揮手說:“放心吧,一會兒就把你相公全乎個還給你!”高大栓進屋時,小胖巳經跟剛子在那兒說笑開了:“不帶這麼玩的啊!大栓剛那一嘴巴,這會兒還疼著呢!”

高大栓笑著落座說:“活該!你小子天天尋花問柳,快活神仙,今兒讓哥哥逮著打一嘴巴還不應該啊?”

小胖不幹了,他衝著剛子嚷嚷道:“他,他這是什麼道理?我快活神仙礙他什麼事了?!”

剛子笑道:“行了行了說正事吧。哎小胖,你最近在司令部聽說什麼沒有?”

小胖還想著那一巴掌呢,沒好氣答道:“沒有!”

高大栓又伸出巴掌說:“你不好好答話信不信我還扇你?!”

小胖哭喪著臉:“你們讓我說什麼呀?!”

剛子衝高大栓使了眼色,說:“我這麼問吧,你們司令部最近有沒有來人,大約四五十人的樣子?”

“你問這幹嗎?”

“我當然有我的道理,你就說有沒有吧?”

“有。前兩天晚上內藤還為他們擺酒表示歡迎呢。”

剛子拉起小胖的手說:“再打下去日本人快完了你知道嗎?”

“是啊,最近我看他們一個個耷拉個臉,全都蔫了。你打打中國也就算了,跟美國人玩,姥姥!”

“也不光是美國,他中國也打得不順哪,你知道前兩天來的那撥人他們幹嗎的嗎?”

“聽說是什麼中野學校玩特種作戰的。”

“就是殺平子、藿香,綁我們家老爺子,還一天到晚裝什麼八路工作隊那幫孫子!”

小胖恍然大悟道:“原來是他們啊?!”

“小胖,咱是哥們兒,哥哥今兒跟你掏句心窩子的話,別再這麼稀裏糊塗混日子了!小日本要哪天完蛋了,你怎麼辦?到時候讓人戳脊梁骨吐唾沫星子罵你是漢奸啊?”

小胖垂頭喪氣道:“可、可我都巳經上錯船了我還能怎麼辦啊?!”高大栓插話說:“所以你天天來迎春院泡著?”

小胖衝他翻了下白眼說:“去!”

剛子笑道:“大栓也是為了你好。你看這麼著行不行?你呢,暫時在內藤這邊給我們做個內應,我幫你到八路那邊先掛個號,算是替八路幹了,到時候哪天小日本卷鋪蓋滾蛋了,你也好有個說頭啊。”

小胖似乎看到了一絲希望,頓時興奮起來問剛子說:“大哥你現在當八路了?”

高大栓在一旁注腳說:“那當然,現在你剛子哥是八路跟前的紅人了!”“別瞎說!”剛子又轉過頭對小胖說,“這幫人眼麵前是八路最大的對頭,你能幫我弄清楚他們現在裏麵的情況嗎?”

小胖搖搖頭:“這幫人獨來獨往連內藤都信不過,更別說我一小小翻譯官了。”

“他們怎麼個獨來獨往法?”

“你先說住吧,本來內藤司令部都騰出來了,可他們偏要住小學校……”

“他們住小學校?”

“就七八個傷兵住醫院了。”

剛子與高大栓交換眼色後問:“醫院警衛得嚴嗎?”

“還行吧,跟往常差不多。”小胖突然警覺道,“你們不會打醫院主意吧?”

“你覺得行嗎?”

“行是行,可就是離司令部太近,到時候怕不好脫身。”

“這樣小胖,你現在就回去,到一中隊三小隊找一個叫野田的日本兵,他會帶你跟七條接頭的,還記得七條嗎?”

“當然記得,他後來不是失蹤了嗎?又回來了?”

“這個以後再跟你解釋,你找七條,讓他在兵營裏邊放個火啊,打個槍什麼的,甭管他怎麼弄,反正動靜越大越好,記住了嗎?”

小胖莊嚴地點點頭。

“我們那邊最後要成了,我給你記頭功!”

七條與剛子分手後,並沒隨野田他們回軍營,而是一個人去了醫院。因為那裏他有一鐵哥們兒叫佐藤,是個男看護,此人是個業餘無線電愛好者,織田加代那個廣播電台就是他告訴七條的。

佐藤將七條裹了滿頭紗布,並給他安排了一間單人病房,說,明天上午才查房呢,好好休息吧,晚飯到時候我會叫他們送來的。說完就走了。七條從南洋出發後沒睡過一整覺,這兩天全都是提著顆心在那兒硬撐著,佐藤剛走,一'挨著枕頭便睡著了。

可他不知道他這一睡,差點睡出天大的麻煩。

他跟野田分手時並沒說他去哪兒,幹什麼,野田以為他不過是街上隨便轉轉’一會兒就能回來,便按照剛子的吩咐去找了鄭責。鄭責開始時不信,問了野田許多問題,直到野田說出七條是回來找織田加代時,鄭責才知他所言不虛,趕緊隨他去了兵營。他們從傍晚五點多等起,一直等到快八點還沒見七條回來,鄭責急了,問野田到底怎麼回事?野田想了想說,除非他去醫院了。七條在野戰醫院有個哥們兒,叫佐藤,是他除幾個同學外走得最近的一個關係。

鄭責趕到醫院時,小胖剛進兵營找到野田,剛子和高大栓從迎春院出來,正趕往醫院,幾方腳前腳後都隻差一步。

鄭責在醫院裏好不容易找到佐藤,拿槍問他把七條藏哪兒了,佐藤死活不說,惹急了鄭責,拿槍柄狠狠揍了他一頓,打得他鼻青臉腫,可佐藤就一口咬定打七條失蹤後再沒見過!鄭責怒了,一拳砸昏佐藤後,直接找到院長辦公室,調來當天住院和當晚配膳名單,一對就把七條給對出來了。佐藤給七條安排病房時並沒辦人院手續,可用餐單卻赫然榜上有名。鄭責按圖索驥找到七條時,他還在那兒呼呼大睡呢,床頭一份當日晚餐紋絲未動。

鄭責捏著七條鼻子左右開弓打了他倆耳光,七條猛地從床上坐起來,直愣愣看著鄭責問:“你怎麼來了?”

“這話應該我來問你!”鄭責看他弟弟的眼神有點冷,冷得七條打了個寒顫,“我放了你一條生路,你為什麼還回來自投羅網?!”

七條懵裏懵懂地問:“我回、回什麼地方?”

鄭責二話不說,提起他拽到洗臉池旁,將他腦袋摁在水池裏打開水龍頭,冷水澆得七條吱哩哇啦亂叫,但鄭責一隻手摁得他根本動彈不得。就這樣澆了幾分鍾後,他才鬆手。七條跟隻落水狗似的,蹦腳甩著滿頭水珠,大聲喊道:“凍死我了,你凍死我了!”

鄭責看他的目光還是那麼冷:“這下清醒些了?”

七條抓起床上的被單拚命地擦頭:“鄭責你混蛋!”

鄭責冷笑道:“我混蛋?我收聽敵台,叛國投敵了嗎?我貪生怕死,敗壞家族榮譽了嗎?!是你!你才是我們淺野家族的恥辱和混蛋!”

七條明知道打不過鄭責,可他實在是讓鄭責給逼瘋了,一頭撞向鄭責,雙手抱住他腰,鄭責隻輕輕用腳絆了他一下,就被撂倒在地上。七條躺地上呼呼直喘粗氣,叫喊道:“你等著吧,你們的末日很快就要來了!”鄭責蹲下拍拍他臉說:“也許,但你看不到這一天了!”

“你幹什麼?”七條感覺到鄭責的一隻手掌正在向他脖子合攏。

鄭責不再說話,可七條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死亡的影子。

“你等等,我有話說!“七條突然記起剛子托他的話還沒帶到呢。

鄭責手掌稍稍鬆開了些:“說吧。”

“剛子讓我捎話給你。他說,你主子……”

“混蛋!”

“他原話是這麼說的。他說,你主子死定了,與其回國受死,不如在這兒跟他痛痛快快拚個你死我活,也算大家了卻一段恩怨。”

“他也配!”

“他知道你會這麼說,他說,你主子要不答應,他就把你這兒攪個天翻地覆!”

鄭責冷笑一聲:“就憑他?”

“他還說……”

鄭責實在沒耐心再聽了:“你能不能一句把話說全了?!”

“他說,你要不信今晚就給你點顏色看看!”

說來也巧,野田在兵營裏放火,楊子敬率部在聯隊司令部門口往裏扔手雷,和剛子高大栓在醫院裏動手處理張大川手下那幾位受傷的學員,幾乎前後腳展開,火光衝天,槍聲四起,寮海鎮好久沒這麼熱鬧了。

七條鬆了口氣,對著鄭責背影說:“你看看,這不來了嗎?”

“偷雞摸狗算什麼本事?!”

“你和你主子難道不是偷雞摸狗嗎?”

看鄭責又要動手,七條將頭側往一邊說:“你要殺了我,可別後悔以後找不到剛子啊?!”

鄭責將手懸在半空中說:“你現在就告訴我,怎麼才能找到剛子?!”就在鄭責將手伸向七條的同時,病房門打開了,剛子舉槍對準鄭責腦袋說:“看看你手快還是我槍快!”

剛子這次行動格外順利,在楊子敬和野田外圍配合下,醫院裏張大川手下七名學員全數被誅,要不是為了給張大川捎信,鄭責也難逃一死。野田三人超常給力,當初剛子隻讓他們打個槍放個火什麼的,沒想他們竟把火放到軍需庫去了,連環爆炸震天動地,大火足足燒了一個晚上。整個寮海鎮大亂,楊子敬率部趁火打劫,不僅從軍需庫撈了不少好處,還趁亂打死不少鬼子,煙袋鍋子們直呼過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