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山田正要發作,一名隊員帶著剛子那位送信兄弟來到他們麵前報告說:“我們攔截了一名可疑分子,他說有重要情況報告。”

高紀蘭瞟了這人一眼問道:“你誰啊?”

“剛子的兄弟。”

“剛從洞裏出來?”

“旦”

“裏麵什麼情況?”

“剛子一時沒摟住,把張隊長給綁了。”

“啊?”高紀蘭與王山田對看一眼,“剛子,剛子他怎麼可以這樣呢?!”“剛子他老爺子不也在你們手裏嗎?這是張隊長寫給你的信,你自個兒看吧。”說著他將張大川寫的那張紙條交到高紀蘭手裏。

紀蘭同誌:見字如麵,請速將陳老爺子護送至東鄉村西北方向黑豫口簾子洞與剛子老弟相見。切切。張大川即日。

“剛子把首長當人質了!”高紀蘭將紙條遞給王山田說,“你看看吧,我們倆誰回東鄉村?”

王山田朝隊員使了個眼色,隊員便將剛子這位兄弟掀翻在地,順手從身旁扯了一把雜草塞進他嘴裏。

高紀蘭驚訝地看著王山田問:“你瘋了!首長還在剛子手裏呢!”王山田輕蔑地瞥了一眼高紀蘭說:“你真是讓首長給寵壞了!你再好好看看首長這幾句話,他真是讓你拿老爺子去換人質嗎?!”

高紀蘭又細細看了一遍,恍然大悟:首長這是讓我們天黑之時從西北方向人洞呢!

黑幕漸漸降臨,火把也都巳經燒盡了,洞內伸手不見五指。剛子傻了,因為他當初計劃裏邊,根本就沒包括黑天!

黑天讓剛子成了個瞎子,他先發製人的優勢喪失殆盡,他正在失去主動和控製!

“張隊長!”

沒有回答。

他朝四周摸了一圈,沒摸著張大川,便更大聲喊道:“長發!順子!”他的聲音有些顫抖,顫抖中帶有一絲恐懼。

他兩位兄弟也沒有應答。

剛子想起口袋裏還有一盒火柴,他劃著一根想看看人都跑哪兒去了,可沒著一會兒它就滅了,他又接著劃了第二根、第三根,等他劃到第五根時,他終於用這根火柴點著了導火索:“張大川你給我聽好了!你再不出來我他娘的跟你一塊兒玩完!”

導火索嗞嗞冒煙、快速燃燒著逼近埋在石坑裏的炸藥包。這回真他娘死屎了!剛子閉上眼睛。他完全有時間掐滅導火索,但他沒這麼做。他閃過最後一個念頭是:要是張大川沒在山洞裏,那就虧大發了!

炸藥並沒有爆炸。張大川在最後一刻合身撲上掐滅了導火索。

剛子睜開眼,模模糊糊看見有個人影坐地上喘著粗氣。

“張隊長?”

“唔匕

“你還活著?”

“廢話!”

兩人剛從鬼門關轉一圈回來,神魂不定,都有點暈。隻是張大川回神快了那麼一點,“話”音未落之時,他巳翻滾到剛子跟前,以柔道中“大腰”手法抱住剛子,然後從背後直接摔到地上。剛子頓時被摔得頭暈眼花背痛欲裂,哇哇叫道:“你他娘的真摔啊!”

“你剛才點火是假的嗎?!”張大川將剛子五花大綁,並打了個死結。“我喊你你不應啊!”剛子躺地上回應道。

張大川蹲地上看著他反問道:“那你就來狠的?連自個兒一塊兒炸死也在所不惜?”

“反正現在我們爺兒倆全落你手裏了,要殺要剮隨你大小便吧!”剛子絕望地閉上眼睛。

張大川拍拍他臉說:“這麼快就放棄了?”

剛子突然睜開眼睛問張大川說:“反正也活不成了,臨死前你能不能給我句實話?”

“說!”

“你們到底是不是八路?”

“你說呢?”

“我覺得不是。”

“為什麼?”

“說不上,隻是這麼覺著。”

張大川坐在邊上一塊巨石上歎息道:“你可比老爺子差太遠了!”剛子掙紮著想要起來:“你把老爺子怎麼了?!”

張大川一腳踏在剛子身上:“躺著別動!我們費心盡力把你老爺子從鬼子手裏奪回來你想想,我能怎麼他呢?反過來再看看你,安炸藥設圈套還弄一幫皇協軍兄弟打伏擊,幹什麼呀?拿我當人質換你們家老爺子?你恩將仇報是不是也太不自量力了?!”

剛子不置可否“哼”了一聲。

“既然你剛才問到了,我就讓你死個明白吧:我,姓上原,名大川,是大日本帝國中野特種學校的一名教授,也就是你們所說的鬼子,我這麼回答你踏實了嗎?”

這回真的死定了!剛子方才問張大川時心存燒幸,如果對方還拿八路說事,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可現在這狗娘養的上原大川居然承認他是個鬼子,既然承認自己是鬼子,他還能留活口嗎?

生生死死,不到倆月時間剛子在這條線上巳經來回好幾趟了。嗨,生死一線,不就那麼回事嗎?想起一個多月前在小學校裏那種糾結,剛子覺得有點可笑。臨死之前他又想起平子,還是平子死得值,甭管怎麼說,平子那屬於英勇就義,死得壯烈,不像自個兒,讓小鬼子這麼綁著扔地上一槍崩了,窩囊!

接著他轉念又想到林家姐妹。自己要死了,二芬肯定會哭得死去活來,說不定還能披麻戴孝立一塊碑,上頭刻“亡夫陳德剛之墓”之類的文字;林嬌嬌就難說了,這小寡婦頂多背地裏掉兩滴眼淚,當人麵肯定跟個沒事人似的。當然,名義上她還是平子媳婦,為小叔子號啕大哭不合身份。剛子有點遺憾,沒能在死前套套她口風,也不知在她眼裏自個兒到底是個什麼角色,有戲沒戲。

還有老爺子,不知這回能不能逃出厄運,如果自己能像去皇協軍那樣替他一死也值了,可上原大川能放過他嗎?還有,高大栓這幫兄弟都還活著嗎?他們兩肋插刀絕對仗義,是自己連累了他們。如果有什麼閃失,我剛子在這兒給你們磕頭了!

剛子最後才想到楊子敬。羊糞蛋知道上原大川是鬼子嗎?要還蒙在鼓裏那可真的瞎了,這大川可不是一般的鬼子,他是什麼學校的教授!是鬼子們的教書先生!一口地道中國話,從一開始就把自個兒當猴耍,耍得基本上找不著北……剛才也不知道他耍的什麼功夫,眼睛還沒眨就從他後背順下去了,摔地上那個疼!這小子功夫不是一般的好,看樣子七八個羊糞蛋也不是個,他要像孫悟空鑽進鐵扇公主肚子裏,夠羊糞蛋他們喝一壺的……

“首長!”

霎時間無數火把將山洞照得透亮,高紀蘭和王山田們上來了!

剛子被五花大綁押出簾子洞。他不知道張大川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但一定不是什麼好藥。張大川本可以在洞裏一槍結果他的,但他沒有。莫不是這麼輕鬆結果他不爽,不解氣,還不過癮,非要大刑伺候,非要看自己躺地上打滾,哭爹喊娘,到最後實在熬不住了磕頭求饒他才罷手嗎?小鬼子的歹毒他在皇協軍看多了,鬼子們的教授要使起壞來,還不比他那些徒子徒孫狠多少倍啊?!剛子被捆在馬背上,側臉仰望著邊上的張大川喊道:“喂!”

張大川騎在馬上,居高臨下掃了剛子一眼說:“你喊我嗎?”

“不喊你我喊狗啊?”

張大川寬容地笑笑:“你太沒教養了。”

“你有教養!你他娘的弄得我家破人亡你有教養!!”

張大川一愣道:“我怎麼弄你家破人亡了?”

“我們家平子是不是你們小日本給打死的?!”

“這筆賬也算在我頭上嗎?”

“平子是為救教師團死的,你敢說王山田他們不是你的誘館嗎?”

“你要這麼說,也對。”

“還有我們家老爺子,你劫持他幹嗎?當佛供著啊?這會兒連我都識破你們了,你還會留著他嗎?”

“這隻是你的假設。”

“你敢說我假設得不對嗎?”

“其實,老爺子的命懸一線,一直攥在你手裏,隻是你這個糊塗蛋沒意識到罷了。”

“是啊,我這頭瞎驢被你們蒙上眼、轉了這麼長時間的磨,一直沒看穿你羊皮底下原來是頭餓狼!”

張大川冷笑一聲道:“你懂什麼叫物競天擇嗎?羊生來就是被其他物種,被虎、被豹、被狼吃的!為什麼狼披羊皮?是因為狼還不夠強大,它還需要偽裝,你見過人披羊皮嗎?人吃羊需要化裝嗎?所以說小夥子,別拿針當棒槌,有些道理似是而非,像你這樣的不聽也罷!”

“你這是強盜邏輯!”

“強盜是什麼?是被官兵逼上梁山的英雄好漢!讀過《水滸傳》嗎?你能說宋江‘替天行道’的邏輯它有什麼不對嗎?”

他娘的這張大川不愧是鬼子們的教書先生,說出話來一套套的,明明是歪理,從他嘴裏出來全都成了真理。剛子自認耍嘴皮子不是他對手,動武剛才在簾子洞也較量過了,結果現在被人綁在馬背上聽喝。剛子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大聲罵道:“張大川你他娘的王八蛋!”

張大川毫不介意地笑笑:“你想激怒我嗎?”

“我操你十八代祖宗!”

“你知道你們中國軍隊為什麼在我們帝國皇軍麵前不堪一擊,你們國家的老百姓當中會出這麼多漢奸嗎?就是因為你們民族性!軟弱的民族性導致你們把潰敗當作戰略撤退,把辱罵當成戰鬥的武器!就拿你來說吧,你為什麼會去皇協軍裏當醫官呢?是因為你想苟且偷生……”

“錯!我是替我們家老爺子頂缸!”

“那就是替你們家老爺子苟且偷生!你見到過我們小泉少佐剖腹自殺的場景吧?這是我們大和民族麵對死亡時的態度,不成功毋寧死!而你們中國人呢?好死不如賴活著,這是你們的人生哲學。你不是一心想要翻修你們家正德堂嗎?這就是你的生活態度……”

“都讓你王八羔子攪了還好意思說!什麼我們中國人這個那個,我們中國人過自己日子礙你們小日本什麼事了?你們跑人家裏燒殺搶掠你們還有理了是不是?你剛才不是說水滸宋江嗎?老子從小就倒背如流!梁山一百單八條好漢個個扶弱錮強,劫富濟貧,你見過他們南京大屠殺三光政策嗎?還‘替天行道’,你知道什麼叫‘替天行道’嗎?‘替天行道’就是替老天爺做事,老天爺讓你們打我們中國,讓我們中國人個個都做你們孫子了嗎?除非老天爺瞎了!虧你還是個教授,教書先生,艦著臉在這兒喟啵喟啵也不臊得慌。我們苟且偷生怎麼了?可著我們活也有錯啊?老天爺讓我們投胎生下來就是讓我們好好活著,倒是你們那什麼少佐,自個兒開膛破肚他倒成英雄了?呸!世道艱險死有什麼難的?兩眼一閉腿一蹬不就死了?難的是怎麼想法子活著,活著跟你們這些畜生鬥,一直鬥到你們屁滾尿流滾回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