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楊子敬慘敗固然讓政委惱火,張大川隨隊上山更使他驚訝不巳。兩天前接到張大川關於緊急會晤的請求後,他曾與旅長多次磋商,但顧慮重重最終還是沒有個結論。沒想張大川不請自來,而且是在援救楊子敬之後來的,這就讓政委臉上有點掛不住了,心想,這位隊長同誌來的還真是時候!
采訪的各項籌備工作巳進人最後衝刺階段,隻等著楊子敬將錄音設備接上山,就算妥了。沒想楊子敬半途遇襲差點全軍覆沒,多虧張大川率工作隊傾力援救才脫出困境。自打張大川這支工作隊出現在轄區後,雖然通過電台與延安方麵核對過他們真實身份,也曾麵對麵有過接觸,政委一直若即若離持保留態度,說穿了就是不想讓他摻和得太深!如果延安方麵,或者八路軍總部有專門指示說,獨立旅必須在工作隊領導下展開籌備工作那另當別論,可問題是他從未接到過這樣的指令啊!至於這位張隊長提到的所謂暗殺小組一事,他也就一聽,反正這是你們工作隊的任務,要抓要捕悉聽尊便,可一旦進了我的轄區,對不起,那就我說了算,甭管你哪兒來的,一切行動都得在我獨立旅領導下進行!
可楊子敬這小兔崽子把這一態勢給打破了,把自己架到火上請張大川上山來烤,被動啊!
因而在與張大川交談的頭半個小時,政委一直板著個臉一聲不吭。
“……不知旅長政委意下如何?”張大川用征詢的眼神看著獨立旅二位首長。
“政委你看呢?”這是旅長一貫套路,但凡有點吃不準的,都將球踢給政委。
“張隊長想在采訪前先行與織田夫人會晤,是這意思吧?”
張大川笑笑說:“是的:
“如果確有需要,我個人覺得未嚐不可吧?”政委回答滴水不漏。他潛台詞是:織田加代不歸我們獨立旅管,你說她身邊潛伏了暗殺小組成員,那你就去查唄,有這必要特意跑上山通報一聲嗎?
“因為現在是特殊時期,夫人十分謹慎,所以我希望通過你們這個渠道再打聲招呼
旅長快人快語,不解道:“你們不都巳經聯係上了嗎?還有這個必要嗎了”
“是這樣旅長,我們確實巳與夫人取得聯係,並約定了會晤的時間和地點,可我們間畢竟是頭一次打交道,難免有些隔閡,我怕到時候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張大川的解釋合情合理。
政委想了想問道:“不知張隊長這次與織田夫人會晤,上報八路軍總部和北方局了沒有?”
“沒有。因為我們社會部與他們完全是兩個係統。”
“這就不好辦了。因為從組織關係上我們獨立旅隸屬於軍區領導,而這次任務是總部直接下達的,越級擅自行事,我們沒這權力啊!”
“聽政委意思,是對我們工作隊尚有戒心了?”
張大川話說得很重。其實此次上山完全是一時起興,就像他出手搭救楊子敬一樣。剛子在寮海郵電局失蹤後,他給高紀蘭下達的三條指令其中兩條巳經有了回饋,唯有獨立旅這頭一直渺無音訊,讓他寢食難安。今日天賜良機,給了他一個上山的理由,也有了試探眼前這兩位旅部首腦的本錢。其實獨立旅能否出麵與織田加代聯係於他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的態度。
旅長打哈哈說:“哪能夠呢,張隊長多心了。”
張大川加碼道:“既然是一家人,政委又何必推三阻四呢?”
政委退無可退,說:“對不起張隊長,這是組織紀律。”
水快開了,張大川還得再往鍋底下加把柴火:“馬勇同誌,我代表延安工作隊提請你注意,不要在小山頭、宗派主義這條路上越走越遠!我就不明白了,都是黨的工作革命需要,怎麼到你這裏一封電報就變得這麼複雜了呢?!別忘了,你們是黨領導下的八路軍獨立旅,而不是獨立山頭山大王!”
麵對咄咄逼人的張大川,政委毫不退讓說:“張隊長我也請你自重!如果你覺得我這種做法有悖組織紀律、黨的原則,你盡可回延安,或者去軍區、八路軍總部告我!”
旅長見倆人頂起牛了,趕緊當和事佬勸道:“兩位兩位,消消氣,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目標,何必呢?你看這樣張隊長,今天政委可能因為楊子敬心情不好,話有點衝,您是從上級機關來的,別跟我們山野村夫一般見識。電報的事,再容我和政委商量商量好不好?”
“對不起李旅長,此事刻不容緩,我天黑前必須下山,沒時間再等了!”“那這樣,您重任在身我們也就不留了,您交代的事我們一定盡快向上級報告,一旦批準我們立即照辦好不好?”
底線終於清晰了,壓力測試結束。
張大川起身與旅長政委握手道別說:“按旅長說的辦!那我就先走了,馬政委,我剛才說話可能態度上有些急躁,請多多包涵。”
政委也客氣地回應道:“理解理解,都是黨的工作嘛,隻要是力所能及,一定義不容辭,但有些事情超出我們職權範圍,也請張隊長理解。至於張隊長剛才提到的小山頭和宗派主義向,靜下來時候我們一定認真檢討深刻反思,有錯必糾無則加勉。”
張大川握著政委的手對旅長笑道:“你們這位馬政委不愧是‘抗大’出來的,理論水平就是不同凡響啊!那行,我就在山下等你們的好消息了!”旅長和政委將張大川一直送到村口。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旅長衝政委笑道:“你老兄今天怎麼回事?摟不住火啊?!”
“你剛才不是替我解釋了嗎?”
“我現在想聽聽你真實想法!”
政委與旅長邊往回走邊說:“我們這位隊長同誌今天盛氣淩人哪!”“先別說他,說說你自己“想聽心裏話嗎?”
“當然
“我覺得這個人,我是說感覺啊,不像從延安出來的!”
旅長大吃一驚說:“這話可不敢隨便亂說啊!”
政委笑道:“你逼我說我不得不說啊。”
“根據呢?”
“同誌,我剛才再三強調這隻是我個人的感覺,要真有什麼真憑實據我早他娘的拔槍了!”
“我們不是巳經向延安方麵求證過了嗎?”
“延安隻是答複說有這麼個人,有這麼支隊伍,可延安說的張大川是不是就我們剛才送走的那位,工作隊是不是就他那支隊伍,現在沒有相片比對,也沒人出來指證,不好說啊!”
旅長沉吟道:“這是個問題啊。”
“所以上次見麵回來後我的原則就是,既不得罪,也不走得太近。他查他的什麼暗殺小組,我幹我的安全保衛籌備,萬一在什麼事情上交叉碰到了,就像今天這樣,對不起,一切按規矩辦,哪怕你拿什麼小山頭、宗派主義壓我我也不放棄原則!老李,這次采訪是個大事,涉及總部首長安危和海內外重大影響,千斤重擔係於你我一心,馬虎不得啊!”
“可是他今天出手相救,於我們獨立旅有恩,我總覺得你這麼對人家是不是……”
“不近人情?是啊,我也這麼覺得,但在這關鍵時刻小心無大錯,讓人埋怨幾句總比引狼人室好吧?”
“聳人聽聞!且不說延安方麵求證結果,人家今天都巳經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你還要怎麼樣?”
“說起今天,我還沒找楊子敬那臭小子算賬呢!”
林嬌嬌一臉疲憊地想從剛子手中接過藿香,誰知女兒竟將頭扭到後邊,抱緊剛子說:“我不!”
“快,聽話!”
“我就不!”
林嬌嬌驚訝地看看剛子問道:“她這怎麼了?”
剛子抱著藿香朝內院走去:“你說你把她一人扔家裏還問怎麼了?你怎麼了?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閨女都不要了?!”
林嬌嬌跟在他倆身後一言不發。她說什麼?說她這半個月來一直在恢複重建寮海地下黨組織,還是說林萬徒被捕後她一直忙於組織營救工作?既然說不得,不如不說,所以她選擇了沉默。
“叔叔,你不帶我去買好吃的了?”
小鬼頭還惦記買好吃的,一不小心把他倆的“秘密”給漏了。剛子放下藿香說:“叔叔跟媽媽說會兒話,藿香先去院裏玩會兒行嗎?”
藿香往前跑了兩步,又回頭叮囑剛子說:“不許賴皮!”
“叔叔說話算話!”
藿香歡天喜地跑開了。
“老爺子有消息了?”林嬌嬌問。
“沒呢。”剛子拖過老爺子擱院子裏那把藤椅讓林嬌嬌坐下,自己坐在旁邊一根木條上。
“那你這麼多天都幹嗎去了?!”話語中埋怨明顯多過關心。
剛子一愣。是啊,這麼多天忙忙叨叨都幹嗎了?郵電局、看守所、漁村、貨輪轉了一圈又回到老宅這個原點。希望、失望、恐懼、激憤、承諾和欺騙,現在他都完全轉糊塗了:老爺子到底是活著還是巳經不在了?他到底在鬼子手裏還是巳經讓八路給救了?他使盡渾身解數騙李茂才讓自己回家,就是想聽聽林嬌嬌怎麼說。
聽剛子說完後,林嬌嬌問道:“你是坐鬼子巡邏艇回來的?”
“是啊。”
“那個李茂才還敢說他是八路?八路再大本事能調動鬼子巡邏艇嗎?”“你是說李茂才不是八路?”
同疋.小是。
“老爺子也還在鬼子手裏?”
“應該是吧。”
“可是,他們拿老爺子換織田姐究竟為什麼呢?”
“這我也不清楚,我想大概你織田姐辦的這個反戰廣播他們聽不下去了吧?”
這時剛子想起七條說:“我操,孫子不會是想端姐那廣播吧?”
林嬌嬌皺眉說:“你嘴裏能不能幹淨點?”
剛子不以為然說:“我又沒罵你!”
“辱罵不是戰鬥,你能把鬼子罵回老家去嗎?”林嬌嬌那勁兒又上來了。
“行行,我不罵了還不行嗎?”剛子這會兒真沒精神頭再跟她拌嘴,便問,“老爺子現在人家手裏,投鼠忌器,那你說咋辦?!”
“你跟李茂才約的幾點?”
“說好一塊兒吃晚飯,七點差不多了吧?”
“我跟你一塊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