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楊子敬和古董在預定地點接上小王和貨物,獨獨不見剛子,楊子敬問小王,剛子呢?

跟一個鬼子走了。

楊子敬嚇了一大跳:他,他怎麼跟鬼子走了?什麼樣的鬼子?長什麼樣?姓什麼叫什麼?!

聽剛子叫他李老師。

李茂才?

楊子敬與李茂才曾有一麵之緣,他不是早被張大)I丨識破並扣押了嗎?今天怎麼突然出現在貨輪了呢?林萬徒同誌被捕,鬼子突擊搜查貨輪並不奇怪,可李茂才他為什麼隻帶走剛子卻放了貨物和小王?小王後來被帶進船艙,李茂才與剛子談了些什麼一概不知,莫不是他倆達成某種約定,李茂才才網開一麵放了這兩箱貨物?

那麼,他們之間的約定又是什麼呢?

隊伍沿山路蜿蜒前行,楊子敬和古董騎著馬沉默寡言,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在他倆頭上。

“球球廣楊子敬打破沉默問說,“你怎麼看?”

“你說剛子?”

“旦”

“我一直在琢磨另外一個問題。”

“什麼?”

“你說小日本憑區區一國之力,他怎麼能長驅直人,不但占了我國大部,把東南亞英美軍隊打得落花流水,還敢跑美國大門口叫板,你能跟我說說,這裏頭的緣由嗎?”

“我這兒還焦頭爛額掰扯不開呢,沒那閑工夫!”

“所以我說你這人吧,也就當個獨立團連長……”

“是,我就一獨立團連長,你牛,一天到晚琢磨這些不著邊際的大事,怎麼延安沒發現你這人才,沒請你去‘抗大’講課啊?”

“前兩天我們不是一直在學習《論持久戰》嗎?毛主席是怎麼說的?”古董肩膀上那球球總是古靈精怪奇招迭出,楊子敬永遠弄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不耐煩地背誦道:“‘它是一個強的帝國主義國家,它的軍力、經濟力和政治組織力在東方是一等的,在世界也是五六個著名帝國主義國家中的一個。’行了吧我的指導員同誌?!”

“那麼,你怎麼解釋一個帝國主義國家在東南亞完勝另外兩個帝國主義國家呢?”

“求求你了指導員,我現在實在是沒這心思。”

“如果從這個角度切人,合理地解釋你現在頭腦中的疑問,你還這麼說嗎?”

楊子敬將信將疑道:“真的假的?”

“千真萬確!除強有力的軍國主義機器之外,我個人覺得,另外一個主要原因,就是他的民族性。”

“什麼民族性?”

“凶狠暴戾

楊子敬不耐煩揮揮手說:“這誰都知道,還用你說?!”

“可你知道支撐這一特性的精神又是什麼?”

楊子敬不確定答道:“武士道?”

“對,武士道。你知道他們這個武士道源於何處嗎?”

“中國?”

“在我們中國,春秋戰國時期武士風行,戰國四君子養士數千,多是武士。可秦始皇一統天下,收繳天下兵器鑄十二銅人,從此武士作為一個階層徹底被消滅了。而日本正好相反,從鐮倉幕府到明治維新,武士一直都是統治日本社會的支配力量。”

“可我記得明治維新之後,武士也都散發廢刀了呀?”

“廢他媽的什麼刀啊?!你看看現在侵華日軍那些軍官,哪個不佩刀?現在早不是冷兵器時代了呀同誌!”

“這倒是啊?”

“刀對他們來說是什麼?是一種象征,武士精神的象征。你戰場上你揮刀幹嗎?人一顆子彈早把你斃了,你還跟人玩決鬥,這不是開玩笑嗎?所以說日本現代社會武士雖巳不複存在,但卻集體轉移進它的軍隊。這麼

說吧,現在的日本軍隊,其實就是個由國家豢養的現代化武士集團……”“對不起對不起球球廣楊子敬打斷古董的滔滔不絕說,“我現在就想聽你分析分析,這李茂才、剛子他們到底怎麼回事?!”

古董答非所問道:“武士道精神的核心是什麼?”

“就是不怕死唄。”

“武士道精神有八個方麵,叫‘義、勇、仁、禮、誠、名譽、忠義、克己’,這是他們糅合中國儒家學說後的一個結果。你不是不讓我囉嗦嗎,我也就隻能跟你說個結論了,其實這全都他媽的扯淡!日本人果真尊崇儒學的話,就不會侵略中國和東南亞,就不會有南京大屠殺了,對不對?你剛才說的不怕死是一種表象,從本質上看,對一個武士來說,最重要的是背負責任和完成責任,死亡不過是盡責任的一種手段而巳。現在我們很快就要切人問題的核心了,從表麵上看,武士道尊崇的是中國儒家傳統,但骨子裏卻是日本傳統的神道教,因而武士道很容易人格分裂:自狂而又自卑;信佛而又嗜殺;注重禮儀而又野蠻殘暴;追求科學而又堅持迷信;欺壓弱者而又順從強者,等等。”

“你等等廣楊子敬揮手攔住他說,“你剛才好像有什麼地方觸到我了,讓我想想……你說雙重性是吧?李茂才帶走剛子留下貨,是不是這雙重性的一種表現呢?”

古董笑道:“牽強附會!你想沒想過,李茂才為什麼要留下貨物呢?”“我覺得應該是他跟剛子間的一種妥協,他留下貨物,剛子跟他

走人

“也就是說,剛子對他來說比貨更重要了?”

“應該是吧。”

“那麼他為什麼不既帶走剛子又拿走貨物一箭雙雕呢?”

“他對剛子有什麼顧忌吧?”

“什麼顧忌?顧忌剛子這樣的偽軍醫官?太天方夜譚了吧?”

“我覺得好像一些事快連起來了,李茂才、剛子、老爺子、張大川、織田加代,難道李茂才也在套織田加代?”

“你再把老爺子被轉移這件事考慮進去

昨天晚上與剛子分手後,楊子敬和古董帶領一支小分隊潛人寮海鎮內,想做些營救前期準備,沒想從裏麵傳出來的消息說,老爺子巳經被轉移了,去向不明!

“老爺子就在李茂才手裏?”

“李茂才放貨,同時答應放老爺子,條件是,剛子必須幫他與織田夫

人取得聯係。”

“這就是說,李茂才目標跟延安工作隊高度一致?”

“這裏有兩種可能,一、李茂才委曲求全,假扮鬼子幫助剛子;二、李茂才本來就是鬼子!”

“第一條不存在。張隊長當著我麵揭穿李茂才真實身份,這總不會有假吧?其次,林萬徒同誌被捕與李茂才率憲兵去貨輪搜查這也不會是巧合吧?所以我傾向第二條:李茂才就是鬼子!”

“好,既然李茂才是鬼子,他是怎麼從工作隊跑出來的?難道延安社會部反間謀專家組連一個鬼子都看不住嗎?第二,織田夫人是我們這次任務的重中之重,張隊長他們追尋她下落情有可原,李茂才憑什麼?”

“不!張隊長在這事上的做法我也覺得令人費解:他明知道我們與織田夫人有聯係,為什麼舍近就遠非跟剛子掰扯不清呢?”

“所以隻有一個結論。”

“不會吧?!”楊子敬叫喚道,“政委說旅部跟延安方麵核實了的!”這時後衛壓陣的宋煙袋氣喘籲籲跑上來報告說:“鬼子追上來了!”“準備戰鬥!”

鄭責帶領兩個小隊遠遠尾隨在楊子敬之後,一直保持著三五公裏的距離。

離開工作隊到內藤司令部後,他就開始勸說七條,沒想他這不爭氣的弟弟中毒之深竟不能自拔,無論他說什麼,軍人的職責、家族的榮譽、帝國的使命,最後連天皇老子都搬出來還是油鹽不進,鄭責一惱火把他扔上貨輪,拍拍他臉說:我就送你到這兒了,剩下的路你自己慢慢走吧。

望著貨輪遠去,鄭責突然發覺自己哭了。他一直以為自己鐵石心腸,沒想到居然會哭!

功不立,死不回每當聽到進軍喇叭眼前浮現戰旗的波浪土和草木與火燃燒腳踏無盡的曠野

戴上日之丸的鋼盔戰馬驅策在身邊誰知道明天的生命如何子彈伴隨槍和劍暫時露營的草枕夢著遠方的父親至死還為我鼓勵醒來後是敵人的天空回想起來,昨天的戰鬥血色的微笑含笑而死的戰友

那天晚上,鄭責在碼頭上唱了一宿的軍歌。第二天,他在螞蟻礁等到了楊子敬。

這次楊子敬下山接貨帶的人和武器並不多,幾十號人每人配備長短槍各一支及幾枚隨身手雷。叢林作戰是中野學校教授的重點科目,鄭責雖隻是旁聽,但自信對付楊子敬足夠了。張大川派他上山在獨立旅待了三天,使他對獨立旅有了比較深人的了解和充分認識:以日軍規範衡量,獨立旅是一支很不合格的軍隊,無論在衣著、軍容、操練、武器裝備,哪怕是營房設置上都毫無章法可言,說“土八路”一點也沒委屈他們。就拿操練來說,獨立旅戰士一大早起來就是列隊、跑步,熱身之後整個上午都在練正步走,他實在不明白,他們這是在接受檢閱嗎?至於實彈演練在整個八路中一直都很稀罕,因為彈藥短缺,可練練刺刀和一些基本戰術動作總可以吧?但很遺憾,三天中他隻見到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