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你們對他的態度吧?”

“是審問李茂才那次嗎?”

“是啊,我想,這麼重要的事情首長都不避諱,我還瞎琢磨什麼呀?”“其實那次談話的目的,不僅僅是當眾戳穿李茂才,也是對剛子的一次火力偵察。李茂才托剛子帶信,我們一路上都有人跟蹤,他確實將信扔進郵筒,後來我當著李茂才麵打開的那封信,就是我們隊員從郵筒裏直接取出來的。”

“這不正說明剛子他沒問題嗎?”

“但以你對剛子的了解,你覺得這符合他個性和一貫表現嗎?”

楊子敬想了想說:“是有些奇怪。”

“剛子給人什麼印象?咋咋呼呼卻膽小,為人仗義而貪財,豪爽可是怕死,時不時抖個小機靈但沒什麼大智慧,是不是這樣?”

“首長總結得很對。”

“從理論上說,這樣的人哪方麵特務機構都不會有太大興趣,因為這種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可就像寮海一樣,他占據了一個極其重要的戰略位置,而這個位置是任何其他人都無法取代的,比如他一個人就連上了偽軍、八路軍、寮海地下黨這三方麵關係,甚至在日軍內部都有著不同尋常的聯係。當然,他這次之所以浮出水麵,與織田加代的關係應該說起了主要作用。”

“您要不說我還真不知道,他跟織田夫人還有聯係?”

“而且是熱線聯係!因為現在南洋也為日軍占領,所以織田夫人活動一直處於地下狀態,對外聯絡也一直十分謹慎和隱蔽。但就是這個剛子,他與織田夫人的聯係方式卻是最直接也是最快捷的!”

“真沒看出來!”

“從我們目前掌握情況來看,剛子之所以成為敵特機關的一名馬前卒,與此有很大的關係。”

“你們現在巳經確定了嗎?”

“如果說今天之前我們還有所保留的話,現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他這麼做究竟是為什麼呢?”

“我想有兩個因素,一個是他這人搖擺不定的性格特性,再一個就是他老父親被劫持這件事。”

“我們差一點都采取行動了!”

“什麼行動?劫獄嗎?”

“後來裏麵傳出消息說,老爺子不知又被轉移到什麼地方去了。”

“但我想,今天隻是整個陰謀中的一個環節,如果估計不差的話,下一步他們就該對織田夫人下手了!”

楊子敬失聲喊道:“暗殺?!”

張大川搖搖頭說:“在采訪尚未完成之前,他們是不會這麼做的。”

“那您說的‘下手’是什麼意思?”

“就是滲透,在夫人周邊安插他們的人手。”

“這太危險了!能否請求延安方麵取消這次采訪?”

“箭在弦上,絕無這種可能!”

“那怎麼辦?”

“這就是我今天隨你上山的主要原因。”

張大川從二芬口中套出織田加代聯係方式後,剛子巳徹底廢了,所以他下令李茂才和鄭責,一旦發現剛子行蹤,格殺勿論,但他並沒有說明格殺的理由,這點上讓李茂才覺得十分不解:費半天勁兒還沒怎麼用呢就把他殺了?殺了他織田下落你跟誰找去?他周邊包括楊子敬這一圈人你怎麼解釋?殺人容易,哢嚓一聲說做就給做了,可到時候萬一要用呢?你有本事讓他腦袋再長回去嗎?李茂才覺得首長在錯誤道路上越走越遠,鄭責就是一個最有力的證人!

“你看清楚了?真是首長帶領工作隊朝你們開的槍嗎?!”

“千真萬確!”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麵對首長我不敢還擊,勝敗轉換往往隻在一念之間,因此我敗了。”

“首長他瘋了嗎?下令向自己人開槍?!”

“也許他有迫不得已的的苦衷?”

“苦衷?難道是楊子敬逼他開槍的嗎?!”

“或許他有他的考慮?”

“無論什麼理由都不能屠殺自己的同胞!他這是在犯罪!!我必須向軍事法庭提出控訴!!!”

鄭責趕緊攔住他說:“你這麼做不把我們這次行動曝光了嗎?”

“你以為我們還有什麼行動嗎?從他吹毛求疵把我們兩個趕出工作隊那天起,他這次行動就巳經宣告失敗了!”

鄭責無言以對。他與李茂才不同,首長永遠是他心裏麵不可撼動的一尊神像,哪怕被趕出工作隊他依然無怨無悔,首長做事、做決定,一定有他的道理和考慮。可今天他迷茫了,當他在望遠鏡裏看見首長手握雙槍,率整個工作隊朝他衝來的時候,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首長嗎?他是在朝他的同胞們開槍嗎?看著前方士兵們一排排倒下,他心如刀絞。他心疼的不是這些士兵,而是殺死他們的那些槍管和子彈。首長,在您扣動扳機那一刹那,難道您就沒有過一丁點的動搖和猶豫嗎?難道,您真的是鐵石心腸,殺人、殺自己人也從不眨眼的嗎?!在他下令撤退的時候,他又回頭看了首長一眼,淚眼朦曨,悲痛欲絕,這時他真想衝上去跪在首長跟前喊一聲:首長我是鄭責啊!

李茂才罵首長走火人魔,照以前他早衝上去大打出手了,可今天他無言以對。他知道,現在說什麼,替首長做任何辯解都是那麼蒼白無力。神像在他心中轟然倒塌。

他選擇了沉默。

“繼君……”

“鄭責!”鄭責糾正李茂才說。

“好吧,鄭責,首長巳經徹底瘋了,行動重擔現在巳落到我倆頭上,所以我希望你我能同舟共濟,盡快通過剛子與織田加代取得聯係……”

“首長不是巳下令對剛子格殺勿論嗎?”

“他現在的命令就如同一張廢紙!”

“或許,首長巳經與織田夫人聯係上了呢?”

“不可能!除了剛子他別無他途,而現在剛子在我手裏!”

“你找到剛子了?”

正是李茂才的叛逆、固執和愚蠢救了剛子一命。大概是覺得勝券在握了吧,巡邏艇靠岸後,李茂才就放他回家了。剛子說,反正老爺子在你們手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們八路仁義,都到家門口了,總得讓我回去看看吧。再說,織田姐電話號碼什麼的也家擱著呢。李茂才想派個人跟著,剛子又說,你信不過我?李茂才趕緊解釋說,不是那意思,弄個人在身邊也有個照應啊?剛子發火說,照應個屁!寮海我閉著眼睛走倆來回,他行嗎?一旦有事是他照應我還是我照應他啊?見李茂才還要堅持,剛子幹脆耍賴說,你到底真八路還是冒牌貨啊?你要再這麼執拗我不回行了吧?老子不回了!到最後反倒變成李茂才哭著喊著求剛子回了。剛子說,不許跟著我啊?!

不跟不跟絕對不跟!

剛子頭一回在“八路”麵前占了上風,得意地背著手上了碼頭,揚長而去。“他奶奶的,不給點顏色還真開不成染坊了!”

但剛子這樣的好心情沒能保持多久,正德堂越來越近,他的心也一點點往下沉。平子沒了,如今老爺子也不在了,這還是那個他一磚一瓦攢了三年,朝思暮想要翻修的正德堂嗎?“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記得上學時老師講解劉禹錫這首詩時,說詩人是在感懷昔日權貴顯赫不複存在這樣一種意境。如今看他那正德堂,夕陽西斜下野草叢生,不又一個活脫脫的烏衣巷嗎?現在再回頭看,當初自己一個勁兒地攢磚積瓦,拚了命非要翻修這正德堂不可,確實幼稚了。本來是想跟平子較個勁兒,在老爺子那兒討個好,可如今一個死了,另一個不知所蹤,別說木料都讓林嬌嬌給散了,正德堂修不成了,就修成了又給誰看呢?

但凡做事,憑的就是一口氣,這口氣一旦散了,事情也就做不成了。現在剛子這口氣終於散了。

推開大門,隻見藿香獨自一人蹲天井裏看螞蟻打架。看叔叔回來,藿香猛地從地上跳起來撲進他懷裏號啕大哭。

“藿香乖,藿香不哭。”剛子抱起藿香哄道,“媽媽呢?”

藿香由大哭變為抽泣,說:“媽媽出去了。”

“媽媽出去把你一人扔家裏了?”

“嗯。”

“媽媽去哪兒了?”

“媽媽這兩天老出去,不要藿香了。”

“叔叔要你!”

藿香摟緊剛子在他臉頰處香了一口。

頓時一股熱流湧上剛子心頭:“走,叔叔帶你買好吃的去!”

藿香淚痕猶在,小臉卻笑成了一朵花,在剛子懷裏大聲喊道:“買好吃的去嘍!”

正要出門,他們在大門口撞見了林嬌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