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事後他親眼所見,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的電文出自於在華駐軍最高統帥部,他甚至懷疑,這是一份大本營轉自延安的電文!

借刀殺人,大本營明顯是在借八路之刀殺小泉少佐,而那兩小隊士兵隻不過是他的陪葬品而巳。想到這兒,內藤不寒而栗!那麼,大本營這麼做的用意何在,他們為什麼不惜違反條例越級幹涉一個基層聯隊的內部事務,並借八路之手殺死一名軍階不過少佐的下級軍官呢?

教師團,延安工作隊,這兩起表麵上看來毫不相幹的獨立事件,卻似乎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內藤回想起當時教師團被劫後當值軍官的報告:軍用卡車,純正日語發音,天津駐軍司令部頒布的證件。

大本營指令:“茲事體大,關乎聖戰之全局,切勿貿然出擊,靜候下一步行動指令。”

小泉在沒得到下步指令之前就貿然出擊,所以他該死!

小泉死後,他司令部裏又出現了兩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第一件仍然與小泉有關。記得小泉死前曾向他報告過,淺野七條和幾名音樂學院時的大學同學收聽敵台廣播,存在嚴重厭戰情緒和投敵傾向,他在逮捕令上簽字後交小泉處理,簽字後他去外地開會,小泉當日兵敗再沒回來。幾乎在小泉自殺前後,七條也失蹤不知去向,幾天後又奇跡般返回軍營被關了禁閉等待處分。而在七條返回軍營第二天,大本營再次破例,直接任命了一位

名叫淺野三木的參謀副官,內藤記得,七條就姓淺野。

第二件更讓內藤匪夷所思的事情是,有人居然未經他批準,私自將一名中國老人關押在聯隊司令部,而當他責成淺野三木調查此事時,這位有著大本營背景的年輕人居然頂嘴勸告他少管閑事!

我這裏是大日本帝國皇軍聯隊司令部,不是供人隨意進出玩耍的娛樂場!內藤暴跳如雷。若不是心存幾分忌憚的話,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早就讓他拉出去斃了!

教師團不讓他管,延安工作隊他管不了,淺野三木他不敢管,今天如果連一個中國老頭都管不了的話,他這個聯隊長幹脆死了算了!內藤豁出去了,他親自帶領一隊憲兵逐層逐間搜查,最後在地下室一間儲藏室門口遇見了淺野三木和另一位年輕人。

聯隊司令部這棟大樓是原寮海海關大樓,典型的巴洛克建築風格,也是整個寮海唯一一棟擁有地下室的建築。它的地下室很大,擁有幾十套房間,幾乎是地麵建築麵積的總和。內藤進駐這棟大樓後,這是他第二次進人地下層,因為在他印象裏,這裏巳劃撥給後勤部門當倉庫使用,沒想今天被這倆臭小子當成了監獄!

他懶得搭理他們,揮手示意憲兵們破門而人,他倒要看看,這裏麵究竟關了個什麼樣的神秘人物?!

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淺野三木和那位年輕人三拳兩腳就把幾名荷槍實彈的憲兵打倒在地,身手之敏捷利索為內藤前所未見。而等他從這暴風驟雨般的眩暈中清醒過來時,發覺巳經身處在自己的辦公室了。他被那年輕人摁在坐椅上動彈不得,淺野三木拿著把匕首斜坐在桌角邊。想知道我們是誰嗎?

軍統?八路特工隊?當時內藤第一個念頭就是,司令部淪陷了。

那位年輕人幾乎是趴在他耳邊,為他解開了整個謎底。

內藤傻了。他從來沒聽說日本有這麼所學校,也從未想過可以有這樣一種作戰方式,現在他終於領悟到大本營“茲事體大,關乎聖戰之全局”這兩句話的真正含義了。

你能告我地下室究竟是什麼人嗎?

剛子的父親。

為什麼?

因為可以用他來製約剛子。

剛子對你們很重要嗎?

非常重要。

重要到什麼程度?

關乎整個行動的成敗。

我能幫你們做些什麼?

你很快就知道了。

第二天,內藤接到大本營指令,命令他即刻出兵包圍皇協軍第二十五混編旅旅部,務必將其少校醫官陳德剛捉拿歸案。但遺憾的是,陳德剛不知所蹤。

緊接著,他又奉命配合那位年輕人,將關在地下室裏的剛子父親轉移至一秘密所在。

他是後來才知道,這位年輕人的中文名字叫李茂才,而在日本,他屬

於皇室一脈。

楊子敬說得沒錯,現在剛子終於體會到什麼叫被警衛了。

警衛的意思就是拿你當一木偶,一天到晚圍著你轉,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瞌睡了遞個枕頭,把你伺候得像個皇上。但你這個皇上絕不能離開他視線半步,剛子上個茅房他在邊上守著,想去海邊遙遙,他馬上攔住說:這樣危險。不過一晚上剛子就煩了,心想,這樣的皇上還不如不當。

第二天一早墨鏡兄就顛顛地來了,拿著一大摞單據交給他說,手續都辦好了,船也租好了,貨輪進錨地的時間是在傍晚四點半,明天一早進港。也就是說,剛子有整整二十個小時。林萬徒問剛子說,還有什麼需要的?剛子看他兩手空空,便問,煙酒呢?林萬徒一拍腦門子說,哎呀,盡顧著辦手續,把這茬給忘了,你等著,我趕緊給你弄去。

可林萬徒這一去再沒回來。

等到中午,剛子覺得不能再等了,便與小王商量,能不能一±夬兒去趟大車店。小王態度很堅決,說不能。剛子又說,要不我自個兒去?小王更不幹了,說,連長交代的任務是確保你的安全,你怎麼能單獨行動呢?剛子火了:那我們不能這兒幹等啊?他要一天不回來,我可全瞎了!

那我不管,反正你不能單獨行動!

那你跟我一塊兒?話又繞回來了。

對外聯絡由林萬徒同誌負責,你我都不能拋頭露麵。

剛子徹底急了:我說你這人怎麼這麼死心眼啊?現在問題是林萬徒他

失去聯絡了啊!

反正單證都在你手裏,漁船也都租好了,就差點煙酒非它不行啊?你懂個屁!求人幫忙你空著手去你以為你誰啊?你海關啊?……說著說著剛子突然把自個兒給說醒了:除非我他娘的就是海關!

小王急匆匆從屋裏拿出一包袱打開,裏頭整整齊齊碼著套白色海關製服!

剛子傻了:你哪來的?

小王麵呈得意之色,說道:我們指導員臨走前留下的,說你到時可能用得著。

你看人那大頭!剛子穿上一試還真他娘的合適,再戴上大簷帽往那兒一站,問小王說:怎麼樣?

挺帥的。

妥了,這身製服絕對比煙酒好使。直到下午四點左右,還沒見林萬徒蹤影,剛子問小王說:咱還等嗎?

聽你的。

那咱就走著?

走著!

船老大就住村裏,小王喊上他一±夬兒上了漁船,直奔錨地而去。

從漁村到錨地比從港口出發稍遠一些,大概五六海裏光景。小王站船頭上望風,剛子則穿著那身海關製服坐船艙裏,回想著他所知道的有關海關的一些細節。

中國海關自從晚清起就由英國人把持,國民政府成立後繼續這一傳統,直至一九三八年日英兩國簽訂關於中國海關的協定,規定由南京汪精衛政權接手管理,所有關稅稅金存人日本正金銀行。主人換了,可活還得幹,英國人那套製度和人員大都留存下來,即便烽火連天,也得繼續為鬼子稽查征稅服務。

剛子與海關打交道並不算少,在跟楊子敬做軍火生意前,他就經常走私緊俏貨賺點外快。有幾回貨讓海關查了,托關係去海關撈貨,一回生二回熟慢慢地就跟這些人成了朋友。在他印象裏,海關坐辦公室那幫,如辦進出關手續、收稅之類,全是幫英國孫子,洋文溜得跟中國話似的,簽個名龍飛鳳舞帥得一塌糊塗,就是見了中國人牛皮哄哄愛答不理。後來剛子跟他們混熟了,問說,現在你們歸日本人管了,改講日語了吧?他們還自認為是英國孫子:小日本算個屁啊!

海關還有幫人,如稽查員、關警之類一天到晚在外頭翻箱倒櫃,驗貨緝私,屬於中國大爺,他們大都不熟英文,也不像辦公室那幫斯斯文文戴副眼鏡,一個個黑不溜秋,說話辦事都糙得不行,一不順心張嘴就罵。尤其是關警,個個身上都帶著槍,擦槍走火是常事。他們的口頭語是:開箱查驗!

剛子把小王留在漁船上接應,獨自一人上了貨輪。可到船上一看,傻了,船上整個一八國聯軍,黑人白人墨西哥人馬來西亞人哪兒人都有,獨獨沒有中國人。船上通行的是英語,船長是個菲律賓人,隻講英語。“我的,海關,查貨!”剛子費半天勁兒也沒比劃明白,到頭來他急了,把船長拉到貨艙,拍拍貨單,指著裏頭一箱箱貨物說,“我拉走的幹活!”

船長連連搖頭說:!……”

接著一大嘟嚕英文,剛子聽不懂他說什麼,但看那意思好像是說,這不合規矩,你提走了我要負責任之類的。

文的不行隻能來武的了,剛子一把抓住船長做了個三百六十度旋轉,就在轉的過程中船長胸前扣子一粒粒脫開,等再轉回到原地時,他那兩隻袖子巳經從肩膀處滑落下來,將雙手反捆在背後。這是剛子的一手絕活,叫“反轉乾坤”。本來他接下來還有一手,就是在旋轉之後,對方必定是上身前傾,剛子再抬右膝頂其下陰,輕者斷子絕孫,重者則取了他性命。今天他隻是想嚇唬嚇唬船長,所以留了後手點到即止,但即便如此也把那船長嚇了個半死,連聲喊“饒命!”

“你他娘的會說中國話啊?”

船長連連鞠躬說:“我是華僑,菲國華僑!”

“會說你裝什麼孫子啊?!”

“我是怕丟了貨交不了差啊!”

“我這兒不是辦手續了嗎?”

“你們海關沒接到通知嗎?上月開始就一律不許從錨地提貨了。”

“你看清楚了,老子他娘的不是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