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張大川利用他的特殊身份與獨立旅建立起正常工作聯係,八路軍總部的命令也巳經傳達到獨立旅旅部,萬事俱備他隻欠東風了。
“首長,我還是有些擔心。”鄭責陪張大川散步來到村子後一處小樹林邊,這裏清冷幽靜並居高臨下,極目遠眺,湖光山色盡收眼底。
“擔心你弟弟暴露我們行蹤嗎?”張大川挑了塊青石板正要坐下,鄭責趕緊掏出手絹替他墊上。
“旦“
。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
“希望首長批準對他采取‘特別措施’,讓他永遠地閉嘴!”
“他可是你親弟弟啊!”
“為帝國利益我在所不惜!”
“請注意你的用詞鄭責!如果以後再讓我聽到類似‘教授’‘帝國’之類的詞語,我立即遣送你回家!”
“是,首長!”
張大川拍拍身邊一塊石頭說:“坐吧。我在出發前就巳再三強調,你們任何一個細微失誤,都有可能造成全局失敗,所以無論是你們的服飾、儀容、用詞,還是舉手投足,甚至包括你們的思想,都必須是一名地地道道、不折不扣的八路軍戰士,而不是鬼子!”
“可我現在……”
“我強調的是在任何時候、場合,甚至包括你的夢境!”
“對不起首長!”鄭責雙腳並攏,上身微微前傾,做了一個並不十分明顯的日式致歉動作。
“八路軍戰士是這樣向首長致歉的嗎?!”
鄭責愣了。
“你應該立正敬禮而不是鞠躬!你的語言、行為舉止和你的思想一脈相承,承載了太多大和民族的珞印。你擔任我警衛員多長時間了?”
“三年。”
“和王山田、高紀蘭他們不同,你以前並未受過正規訓練,我這次冒很大風險派你隨楊子敬上山,就是想讓你進一步熟悉和適應那樣一個環境,和一群與你有著本質不同的軍人朝夕相處,希望你盡快鍛煉成長,可是你太讓我失望了!
“所以我現在決定,你明天離隊,前往內藤司令部報到,屆時,內藤
司令部將會收到一份發自大本營的任命電報。”
“不,我是您的警衛員,我絕不離開您半步!”
“這是命令!”張大川和顏悅色道,“至於你弟弟七條,他回寮海後,你應該再為他創造一次逃跑的機會。”
鄭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幫他再回到獨立旅嗎?”
“不,送他去南洋!”
五
這兩天剛子一直做噩夢,一閉上眼睛就夢見小泉血淋淋站在他麵前,或是舉軍刀剖腹自殺,或是追著殺他。每回醒來都是一身大汗。大概王老師和高老師都沒看見這一幕吧?他想,否則誰見了都會和他一樣做噩夢的。
他一直在等張隊長。每回要走,王老師總是攔住他說,張隊長找你有事咧!
他什麼時候來啊?我家裏一大堆事呢,老爺子得有人照看吧?正德堂還等著我回去翻修呢!其實他心裏明白,他這回是回不去了,內藤那兒正等著他呢!
可經驗告訴他,跟八路打交道,你必須端著,比如楊子敬跟他要一箱手雷,他不能痛快答應說,沒問題,你哪天哪天來取吧,你要痛快,那羊糞蛋肯定就不痛快了,取完貨不是沒帶銀票就是一大堆理由。後來他學精了,你不是要手雷嗎?對不起這會兒沒貨,什麼時候有貨啊?不知道,底下那幫兄弟揭不開鍋都外頭刨食呢,等他們什麼時候有空了再說吧!這時候羊糞蛋就老實了,拿出幾塊大洋說,這些權當定金,你先拿去給弟兄們買點糧食,什麼時候我來取貨一定帶上銀票!
不過王老師不吃他這套,他每每拿老爺子或正德堂說事,總會招來一通教育:你怎麼還一天到晚老爺子正德堂啊?你也不拍胸膛想想,你這條小命誰救的?或者是,你以為你問題查清楚了嗎?我告訴你,張隊長讓你等他是給你機會,將功贖罪的機會!
這話剛子不愛聽:我哪來的什麼罪啊?
於是,王老師又把以前張隊長提的那些問題大同小異重複一遍,問得剛子再一次啞口無言。這時王老師就會說,你一大老爺們兒怎麼還不如你媳婦呢?你看看你媳婦,啊?在這兒又是洗衣服又是做飯,表現比你強多了!剛子再三解釋說,二芬她不是我媳婦。可王老師還有高紀蘭就是不聽,一口一個你媳婦如何如何,聽得剛子心裏火冒三丈卻又沒法發作,隻能在肚子裏憋著,攢著,等碰上二芬時再一並發作出來,經常弄得二芬莫名其妙:他們說你你跟我發什麼火啊?再後來他跟二芬發火也發不成了。一次高紀蘭義正詞嚴警告他說,你要再敢打罵二芬我就對你不客氣了!剛子很委屈地說,我沒打她!高紀蘭說,罵也不行!我們八路軍提倡男女平等,打罵婦女是嚴重違紀行為!二芬她是我媳婦,我罵媳婦也違法嗎?高紀蘭抓住他把柄說,你不是一直不承認她是你媳婦嗎?
剛子覺得再這麼待下去他都快瘋了。
好在這時候張大川回來了。剛子就跟見到親人似的,拉著張大川久久不肯撒手:“您可算是回來了!”
張大川笑著問道:“在這兒受委屈啦?”
“何止是委屈,我都快讓他們給逼瘋了!”
“誰們逼你?這麼嚴重都快瘋了?”
剛子把幾位老師所作所為及所說的細細說了一遍。
張大川聽罷說:“我沒聽出他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啊?”
“他們限製我人身自由!”
“你等我兩天就限製你人身自由啦?”
“還有二芬這娘們兒,從寮海一直追到這兒,王老師,主要是那高老師起哄架秧子,一口一個你媳婦怎麼怎麼了,她誰媳婦啊?我剛子送彩禮下聘禮了嗎?我跟她洞房花燭了嗎?您是首長您給評評理,有這麼欺負人的嗎?”
“你欺負人二芬了吧?”
“也就罵了幾回,這娘們兒……”
“也就幾回?我告訴你剛子,一回也不行!無論二芬是不是你媳婦,打罵都是違反紀律的你知不知道?!”
“聽他們說過。可我又不是八路……”
“但這裏是我們工作隊駐地!”
“好好,我說不過你,你找我什麼事吧!”剛子又一次在張大川麵前敗下陣來。
“你認識一名叫織田加代的女士嗎?”
工作隊又想搞什麼名堂?剛子小心答道:“怎麼了?”
“這就是說你認識了?”
“哎喲張隊長,您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那好,我就直說了,我希望通過你這個渠道與織田加代夫人取得聯係,為我們運送一批特殊鋼材。”
“你們要這幹嗎?”
“王老師他們研製出一種新式武器,這種武器殺傷力很大,一旦成批投產,將會對鬼子以沉重打擊,但這種武器對製作材料要求很高,所以我們希望你能夠助我們一臂之力,將功贖罪……”
剛子徹底被張大川“將死”了。
楊子敬和古董在方案上簽上各自名字時,東方已露出魚肚白,樹上的鳥兒嘰嘰喳喳開始歡叫,激烈而且煽情。
又是一個好天!楊子敬和古董吹滅油燈走出屋子,呼吸著山裏略帶潮濕的清新空氣,伸了個懶腰。
“球球,你說旅長政委會對我們這個方案怎麼看?”楊子敬踏在濕漉漉的草地上,一踏便是一個新鮮腳印。
“誰都是新娘子上轎頭一回,不滿意退回來再改唄。”
“要不要也讓張隊長給看看,人家是專家!”
“要看那也是政委他們定的事,你一個小小特警連長夠得著嗎?”
“不過你還別說,這張隊長我是第二回見了,人延安來的領導水平就是不一般,說起安全保衛,天南海北滔滔不絕,那真不是蓋的!”
古董笑道:“讓你楊子敬佩服得五體投地的人肯定不簡單啦。他是中央哪個部門的?”
“社會部三局。”
“與延安方麵查證過嗎?”
楊子敬從地上撿起一±夬石子,扔向樹梢,樹上的鳥兒一哄而散。
“不放心哪?”
“也不是,這種時候,尤其這麼大個事總是小心為上嘛。”
“不過球球,有件事我也就跟你說說,說了你別笑話我啊!”
“說!”
“教師團這事來龍去脈你知道吧?”
“聽說個大概。”
“有倆事我總覺得有點蹊曉。一件是李茂才,那天張隊長是當著我麵給押下去的,我當時感覺,怎麼說呢,總覺得張隊長是在作秀,是他特意
當著我們揭露他真實身份的,後來我想,是不是我多心了?就算張隊長有意這麼做,也是他用事實證明他自己的一種方式。可後來我和政委第二次與他見麵時,他說他們目標鎖定錯了,原以為教師團可能是日本方麵派來暗殺首長和織田加代的,後來經過甄別,老師們都沒問題,隻挖出李茂才一人。你給分析分析球球,像張隊長這樣的專家,他們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嗎?”
“誰都會犯錯,包括專家。”
“可理由呢?他們當初憑什麼盯上北平教師團?總得有理由吧?從天津上船開始算,他們盯多長時間了?這麼長時間盯一假目標,你說這可能嗎?還有,如果這些老師真是鬼子,內藤為什麼抓他們?工作隊為什麼又要救他們?這不是滿擰嗎?”
“三件事你摻一塊兒說了,第一是他們為什麼會盯上教師團?第二,為什麼盯了這麼長時間還沒發覺自己盯錯目標了?第三,如果發現盯錯了為什麼還要救他們?是不是這三個問題啊?”
“啊。”
“我試著替張隊長回答一下啊:第一個我不知道,他們盯上教師團,大概有他們渠道的情報吧;第二,為什麼盯這麼長時間?如果這些教師全是曰本特務,你覺得他們會很快暴露嗎?在對手沒有暴露之前,你多長時間都得盯著,否則就是前功盡棄;第三,如果是日本特務,為什麼內藤還要抓他們?這裏有兩種可能性,一種是內藤根本不知道他們是自家人,抓錯了,第二種,內藤知道,抓他們完全是一種保護性措施,而工作隊之所以救他們,也是出於奪回主動權方麵的考慮,否則人在裏麵調包了,你還外頭傻乎乎候著呢,你覺得張隊長這樣的專家他會這麼做嗎?”
“你真他娘的能說!”
“這是一個邏輯推理的過程,和能不能說沒關係。”
“行,邏輯球球,你能再給我解個扣嗎?”
“你說
“我覺得工作隊假扮鬼子救出教師團,這裏頭也有許多蹊蹺,工作隊假扮鬼子,你說他怎麼扮?服裝、車子這些都不難,有時候我們也這麼幹過,難的是語言,一說話你就露餡,比如你古董假扮德國兵,你能從集中營把人給救出來嗎?……”
“你這什麼比喻?你看我長得像德國人嗎?”
“我是說語言,你也算是德國留學過的,你語言上能有把握讓德國兵真假難辨嗎?”
古董搖搖頭說:“不太可能。從理論上說,一個人的語言在十八歲前就巳經基本定型了,在這之後你雖然能熟練掌握你母語之外的其他外語,但發音上要做到毫無破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難道工作隊裏有日本人嗎?”
“不可能吧?”
“這就奇怪了。這麼說吧,幾個身穿八路軍裝的到我們獨立旅,說奉上級命令要把球球帶走,那我總得問,你哪部分的啊?為什麼要帶走球球啊?你有介紹信和相關文件嗎?他就得解釋,這個那個,我一聽,中國話說得還挺溜,可發音上有點怪,我就會跟他套近乎,你哪兒人啊?他說山西,山西哪兒啊?運城,正好運城我熟,我就跟他聊嫘祖養蠶、後稷稼穡、舜耕曆山,還有關羽,關羽是你們那兒的驕傲啊,如此這般等等等等,嗨,一看那人傻了,聊什麼他都不知道,你說我能不起疑心嗎?”
“有道理。還有呢?”
“還有就是公文,提人總得憑文書吧?工作隊他哪來真公文哪?他得偽造吧?以假亂真你說能騙過小泉內藤他們嗎?”
“你說的這事我倒是覺得確實有點太、太戲劇化了,你剛才提到關公,關公過五關斬六將,要不是曹操惜才你說他單刀匹馬他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啊!所以我這麼聽上去的確不那麼真實。”
“是吧?另外我再跟你說一感覺,連政委我都沒說過。我跟張隊長一共見過三次,第一次是我單獨見的,兩次跟政委一起。這位首長,怎麼說呢,太神,好像什麼都在他掌握之中,政委在我們看夠有水平了吧?老革命了,‘抗大’老師,可在張隊長麵前整個兒聽喝,這次我印象特別深,政委連著問了兩回,這怎麼辦這怎麼辦。回來路上他一直沉默不語,也不知他心裏怎麼想的。反正認識政委以來,我從來沒見他這麼弱勢,憂心忡忡。”
“延安藏龍臥虎,政策理論水平和實戰經驗在政委之上的大有人在,我覺得這沒什麼可奇怪的。”
“可當政委問張隊長人伍人黨年齡時,張隊長居然把這句話理解為他出生年齡,這樣一位首長卻沒有起碼的常識,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你沒記錯吧?”
“絕對沒有!”
“要不首長跟你們開玩笑?”
“不可能!那天政委與他初次見麵,表麵寒暄,實則都在摸對方底牌呢,這種時候誰會開這種玩笑?”
“要不以前他是白區搞地下工作的,不懂解放區這層意思?”
“就算一直在白區工作,理解為人黨之類總可以吧?”
天色大亮,兩人毫無倦意。古董問楊子敬說:“你打算怎麼辦?就跟上回剛子那事似的,再跟旅長政委掰扯一回?”
楊子敬搖搖頭說:“掰扯什麼?我剛才跟你說的,都是些端不上台麵的私房話,我自個兒還沒明白呢,怎麼跟首長說去?”
“所以你打算自己留一手,以備不測?”
楊子敬抱住古董腦袋使勁搖晃著:“聰明的球球!”
“可球球警告你啊,你現在隻剩下十二天時間了!”
二芬說得大體不差,剛子和織田加代確實有過這一段交情,兩人以姐弟相稱,姐姐喜歡剛子,剛子也挺服他這位姐姐。正骨那次之後,織田加代又回來過幾次。哪怕再忙,每次都要抽時間見見弟弟。最後那次是去年年底,走之前織田加代交給他一個電話號碼,說,姐可能很長一段都回不來了,你要想姐了,就撥這號碼,隻要說你是我弟弟,那人就會把電話轉到我那兒的。不過千萬記住,這號碼千萬別告訴別人,否則姐會有麻煩的。
張大川算是別人嗎?八路軍工作隊一旦聯係上姐,會給她惹麻煩嗎?剛子吃不準。
剛子瞻前顧後患得患失了不過一天,家裏出事了。林嬌嬌托人捎來一封雞毛信,信是交給二芬的。林嬌嬌在信中問二芬說,你是不是跟剛子在一塊兒?如果是的話,告訴他盡快回家一趟,家裏出大事了!老爺子不見了!
二芬接到信後沒敢告訴剛子,而是偷偷下山回了趟寮海。她太了解這位爺的脾性了,要讓他知道老爺子失蹤的消息,那還不炸鍋了?所以她決定還是自己先行一步,找姐問清楚後再作道理。
林嬌嬌見二芬一人風風火火回來,當頭便問:“剛子呢?你沒跟剛子一塊兒嗎?”
二芬比她姐更急:“你就先別問剛子了,快跟我說說,老爺子好好的屋裏躺著怎麼就不見了呢?”
是啊,老爺子好好的怎麼一夜間就沒影了呢?
林嬌嬌頭天晚上睡覺前還去老爺子房間裏看了一眼,替他把了回尿,又在他床頭擱了杯水,說,到時候我再來替您起夜。老爺子半躺著正在看他以前的醫案,拿下老花鏡看了她一眼,說,不用了,我自個兒能行。林嬌嬌出屋時,老爺子追問一句說,臭小子又野哪兒去了?
老爺子所說的“臭小子”應該是指剛子。自平子犧牲後,林嬌嬌出來進去老爺子從沒問過平子,就跟他根本沒這兒子似的。林嬌嬌回老爺子說,我也好多天沒見著他了,可能外頭當差去了吧?老爺子又戴上老花鏡接著看他的醫案,不再說話。
林嬌嬌伺候老爺子整整兩年,可一直沒摸準他的脈。老爺子平日無話,但凡說話,必是一言九鼎。可他今天突然問起剛子,到底是什麼意思?林嬌嬌猜不透,也懶得去猜,因為她實在太困了。等她半夜起來再去老爺子屋時,他那張床居然是空的!林嬌嬌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屋裏屋外折騰一宿連個影子都沒找著。
林嬌嬌急得都快哭了,心裏對剛子那個怨啊:你說你一大老爺們兒不好好家裏待著,一天到晚往外瞎跑什麼呀?你不知道家裏還有個老爺子,老爺子癱床上每時每刻離不開人嗎?!我們孤女寡母你不聞不問也就算了,可老爺子是你爹,你親爹啊!你說現在老爺子突然不見了你讓我一女人家怎麼辦?我上哪兒找去啊?!
“那你後來找了嗎?”二芬問。
“找了,當然找了!整個寮海我都找遍了!”
“你說真是啊,這老爺子能去哪兒呢?”
“你問我我問誰啊?”林嬌嬌沒好氣地道,“對了,你還沒回答我,剛子他人呢?”
“在呢。”
“在哪兒?!”
“跟我一塊兒呢。”
林嬌嬌更加憤怒地:“跟你一塊兒他怎麼不來?!”
“我沒告訴他。”
“你、你廣林嬌嬌指著二芬鼻子,氣得說不出話來,“你也太……敢情老爺子不是你爸!”
“他是我公公!”
林嬌嬌知道她這妹妹膽大妄為,但沒想她妄為到這種地步:“什麼你公公?!你還要不要臉了!”
“我就不要臉了,戳肝戳肺戳你心窩子了吧?”
“我不跟你說,你趕緊去把剛子給我叫來!”
“可我也得弄清楚怎麼回事,才能去喊啊。”
“你愛怎麼著怎麼著,反正這事我不管了,天塌下來你二芬頂著!”“姐廣二芬突然又嬉皮笑臉摟起林嬌嬌說,“生氣了?”
林嬌嬌臉色煞白撩開她說:“沒有。我生誰氣了?我氣得著嗎?!”“還說沒氣,你看看你這臉,上頭都寫著字呢!”
“反正你是不氣死我不肯罷休!那行,我給你騰地兒,我現在就去給你拿鑰匙賬本!”
二芬趕緊拉住林嬌嬌說:“說什麼呢?!我跟剛子八字還沒一撇呢!”林嬌嬌眼淚不爭氣地奪眶而出:“我都這樣了你還變著法來欺負我!”“哪兒能哪?這不話趕話趕這兒了嗎?”二芬又摟起林嬌嬌說,“我跟剛子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在工作隊那兒,見我不是罵就是往回趕,多少天都不跟我說一句全乎話。接你信後沒跟他說,不是怕他知道了著急,回來後再不回去了嗎?”
“什麼工作隊?”
“你不知道啊?延安工作隊,還有那幫北平老師也全都在那兒呢。”林嬌嬌對二芬所說一無所知,哪來的延安工作隊?北平老師什麼時候,給誰救了?又怎麼跟延安工作隊攪一塊兒了?那次上山參加平子追悼會後,除與林萬徒見過兩次,商討關於如何恢複寮海地下黨組織外,她幾乎足不出戶,每天不是伺候老就是照顧小的,她越來越覺得自己巳經完完全全徹頭徹尾變成一家庭婦女了。她與這個世界,與如火如荼的抗日救國戰爭正日益脫節,外部所有的一切與她越來越不相幹。每當夜深人靜躺床上轉輾反側睡不著時,她不斷問自己這樣一個問題,這就是你所要的生活嗎?林嬌嬌,你還是一個共產黨員,還是一個“抗大”畢業生嗎?
今天二芬給她帶來的最大刺激,並不在於她與剛子如何如何,也不是她那些輕慢自傲的語氣,而是她終於意識到這樣一個事實,她落伍了,不僅遠遠落伍於她那些同學同誌們,而且還落在了二芬剛子之後!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既是對他人變化進步的一種讚歎,也是對自我止步不前的自責和悔恨。現在,林嬌嬌就處在這樣一種情緒當中。“姐,想什麼呢?”
林嬌嬌擦了擦淚痕說:“沒什麼。你和剛子跟工作隊,還有老師們每天都幹什麼呢?”
“我幫他們洗衣服做飯,他們教我文化知識和革命道理……”
“剛子呢?”
“他?好像一直在等工作隊領導跟他談話。”
林嬌嬌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工作隊領導跟剛子談話?談什麼?難道他們不知道剛子是一名偽軍醫官,不知道他在平子之死上麵至少負有一定責任嗎?!
“你知道他們談什麼嗎?”
“聽剛子嘮叨過一句,好像跟織田姐有關。”
老爺子是讓李茂才給劫走的。
自從那次當著楊子敬與張大川唱了出雙簧後,李茂才整天被圈在一所農舍裏,再無出頭之日。每天除了吃喝睡覺,便如同行屍走肉。無論他如何央求,門外值守的隊員就一句話:你去問隊長吧。李茂才說,那你們趕緊叫隊長來啊?對方便不再說話。
李茂才出身於一個天皇近親家庭,天生就有一種天馬行空式的瀟灑和不羈,他父親之所以把他送人中野特種學校,以及隨張大川參加畢業考核行動,都是出於“好好管管這小子”的考慮。在整個編隊中,張大川最不放心的就是李茂才這位皇親國戚,盡管進人中國後近一個月中他循規蹈矩,從沒犯過什麼錯,也盡管他與倉井相遇純屬偶然突發事件,但張大川還是想借機好好敲打敲打這小子,將他關了“禁閉”。
工作隊撤出牛頭村後,張大川兵分兩路,一路以原“教師團”成員為主進駐扼守山口的東鄉村,另一路則隨他去了秘密山林基地。李茂才隨隊到東鄉村後,王山田傳達張大川命令,撤銷對李茂才“禁閉”,但仍在一定程度上限製他行動自由,尤其嚴禁與剛子及二芬正麵接觸。
張大川用心良苦,結果卻適得其反。李茂才心底裏那股子野性不僅沒有因為禁閉而收斂,反而無可遏製地爆發出來,當聽說張大川與剛子談得並不順利後,便萌生了綁架老爺子迫使剛子就範的想法。
就在張大川約談剛子的當天下午,李茂才向王山田告假說他身體不適,想回屋休息一會兒,王山田當時也沒在意,便同意了。李茂才回屋後,從後窗爬出屋子,在山後兜了個大圈子避開工作隊崗哨,天快擦黑時抵達寮海,半夜時分潛人陳家綁了老爺子。
李茂才沒把老爺子直接帶回東鄉村,而是將他安置在了內藤聯隊司令部,這是他犯的第二個大錯。張大川率隊潛人中國後,一路上都沒有通知各地駐軍,所以才會出現內藤抓捕“教師團”和李茂才扣押倉井這樣的“誤會”。李茂才在內藤司令部亮相,實際上巳徹底壞了張大川的規矩。
清晨,李茂才剛回到村口,便被候在那兒的兩名隊員“接到”張大川麵前。除張大川外,王山田、高紀蘭等幾位主要學員骨幹也都在屋裏。見李茂才進屋,張大川滿臉堆笑迎上來與他握手說:“辛苦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