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沒幾天二芬就和高紀蘭混得爛熟,形影不離親如姐妹。兩人在小溪旁邊用棒槌敲打衣服邊嘻嘻哈哈說著女人間的悄悄話。

“紀蘭姐,我真羨慕你這樣又有文化人又長得標致,不知道哪個男人有這好福氣嘞!”

高紀蘭身穿一身八路軍淺灰色土布軍服,颯爽英姿,她撩了幾滴水珠灑向二芬:“剛子才好福氣呢!”

“他?他才不稀罕我呢!出門連個招呼都不打,那些天我都把寮海翻了個兒都沒找到他,要不是你們我真不知道……”

“這剛子真是,家裏放著你這麼個美人述子他也舍得!”

“他有什麼舍不得的?你看他見我那樣,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就跟我上輩子欠他似的!”

“太不像話!哪天我找機會跟他談談。”

“別,千萬別!他這人你們可不知道,倔著呢,脾氣一上來九頭牛都拉不回:

“那我就找張隊長,讓張隊長跟他談!”

“張隊長也不行!”

“那誰行啊?總不會誰的話都不聽吧?”

“以前是他們家老爺子,後來老爺子癱床上就很少說他了;我姐跟他好的時候……”

“你姐還跟他好過啊?”

“我姐,是啊,跟他好過啊,他們好的時候他挺聽我姐的,我姐後來嫁給他哥……”

“你們這兩家可真夠亂的!”

二芬笑笑說:“我姐嫁給他哥後,他們倆見著就跟仇人似的,要不橫

眉立目不說話,一說就吵,有天我正好也在,他們兩個吵的,我姐氣得都拿柴刀剁他!要不是我奪了柴刀她真剁!”

“這麼說現在還真沒人能管得了他了?”

“有一人,剛子倒是挺服她的。”

“誰啊?”

二芬往四下看了看,湊近高紀蘭低聲說道:“我說了你可不許說出去啊!”

高紀蘭笑笑說:“我保證!”

“你聽過有個叫南洋廣播電台的嗎?”

“沒有。”

“它裏頭有個播音員叫織田加代……”

“跟剛子好了?”

“哪兒啊!她比剛子大十來歲呢,剛子叫她幹姐!”

“那怎麼啦?”

“剛子要知道肯定罵死我了!”

“我替你保密!”

“哪年來著?反正那年剛子頂他老爺子去皇協軍做醫官,他哥平子不知怎麼認識這女的了,她每回來寮海就住剛子他家。”

“她經常來寮海嗎?”

“一年總得來個兩三回吧。我記得那年她不知道怎麼摔了,胳膊腿脖子腰椎,反正哪兒哪兒全都是傷,那時候剛子手藝還潮不敢弄,要去請老爺子,那女的死活不讓,說你就放心大膽弄吧,弄壞了算我的。我看剛子哆哆嗦嗦那樣,掰胳膊弄腿治了差不多有好幾個禮拜吧,也該著他倆有緣,七弄八弄給弄好了!把那織田加代高興得呀,擺酒請我們大家夥兒吃了一頓,就在席間,他倆換帖結拜姐弟,弄得挺正式的。”

“後來呢?”

“後來她回南洋了啊!”

“那你不是白說嗎,人遠在南洋,遠水救不了近火啊!”

“也是啊。”

“她最近還來嗎?”

“不知道。”

“那你就等機會,等他幹姐回來告他一狀,讓織田加代收拾他!都什麼時代了還這麼大男子主義?!”

“那俺樂意!”

高紀蘭吃驚地看著二芬:封建主義餘毒如此之深,被壓迫者居然樂意被壓迫!婦女解放運動任重道遠哪!

二芬和高紀蘭嘰嘰喳喳,幾件衣裳兩人洗了整整一上午,等二芬端著臉盆回院子晾衣服時,剛子巳橫眉立目在那兒候著了。

“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你到底滾不滾?!”

二芬笑著上前整整他衣服說:“怎麼了?我待這兒幹活嘮嗑又不礙你事你急啥呀?”

剛子忿忿地撥開她手說:“嘿,你還真成襖裏虱子吃定我啦?!”

“剛子你別這樣行嗎?咱倆的事我現在也想通了,隨你,你要樂意呢就辦,要不樂意我也不死黏著你……”

剛子一臉狐疑地看著她說:“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這兩天我盡跟高老師嘮了,人家知性,文化也高,反正聽她說說吧,心裏敞亮!”

“你不會又憋什麼蔫屁吧?這高老師這麼大本事兩天工夫就讓你轉性啦?”

“不是我有本事而是你媳婦本來悟性就高。”高紀蘭笑著走進院子,拿起二芬手裏的衣服往竹竿上晾著說,“剛子不是我說你,無論哪個男人要攤上這麼個媳婦,捧手心裏疼還來不及呢,哪有你這樣往外攆的?!”“不是高老師廣剛子急忙解釋道,“我是怕她在這兒打攪你們工作。”高紀蘭摟起二芬說:“二芬幫老師們洗衣服、做飯,勤雜工作她一人全都包了,你說她這是打攪還是幫忙呢?”

剛子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高紀蘭從覺裏拿出一頂嶄新的八路軍軍帽戴在二芬頭上,退後兩步端詳道:“你看看,像不像一個八路軍女戰士?”

二芬興奮得滿臉通紅。

高紀蘭又走近替她正了正帽子說:“經工作隊領導批準,從現在起,你就是我們教師團特別助理了!”

二芬激動得抱住高紀蘭說:“真的?!”

“真的!”

剛子甩下這對神經質女人,憤然離去。

七條終於沒能留下,在兩名戰士陪同下連夜下山去了。他來去匆匆,給政委留下了一個不解之謎。

但這時政委重任在身,這個問號在他腦海裏沒停留多久,馬上又被別的事情給覆蓋了。他讓警衛員叫來楊子敬和鄭責,吩咐他們隨自己連夜下山,拜會張隊長。

楊子敬問鄭責說:“你知道張隊長他現在什麼地方嗎?”

“知道

“你在山上待了三天,他們去哪兒了你怎麼會知道呢?”

“約定。”

鄭責臉上永遠毫無表情,他的回答永遠隻有兩個音節。楊子敬無奈地笑笑說:“那咱們走吧?”

鄭責騎馬走在前麵,楊子敬和政委並肩遠遠跟在後邊。

“這位鄭同誌,這兩天咱們可是怠慢人家了啊!”政委說。

“沒有啊,好吃好喝好招待,我走了一天,走前還特意交代宋煙袋陪他喝酒呢!”

“他喝了沒有?”

“沒有。宋煙袋說,他怎麼勸人死活不喝。”

“你看看,延安來的同誌作風就是過硬!”

“不喝酒就過硬啊?我看這人陰陽怪氣的……”

“楊子敬!說話注意啊!”

“好好,注意,注意。”楊子敬吐吐舌頭說,“政委,我瞅著您這回安排是不大放心我啊?”

“旦”

“還弄個古董看著我?”

“你們不是最要好的倆‘教條’嗎?特警連成立那兩天還吵吵著把馬鎮雄換成他呢,怎麼,這會兒不樂意了?”

“兩碼事!古董來搭檔我當然求之不得了,可您這在我邊上釘枚釘子這又另說了。”

“楊子敬我告訴你,別打個勝仗尾巴就翹天上去了!這次任務非同小可,為了首長們安全,別說一枚釘子,我就把你釘旅部牆上那也是工作的

需要,革命的需要!”

楊子敬見政委火了,趕緊賠笑臉說:“那是那是,不過政委,要釘也釘首長邊上是吧?”

“嬉皮笑臉一天到晚沒個正形!”

“那是革命的樂觀主義!”

“還貧?!別說我沒事先告訴你,你這回要是有半點差錯,我把你頭擰下來!”

“是是,我還沒來得及跟古董商量,政委您放心,這回我一定拿出個萬全之策,確保首長們安全,采訪順利!”

“小楊,你這個人怎麼說呢,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太隨性,這在平時也許不是什麼缺點,嘻嘻哈哈,與戰士們打成一片。有時候,比如說這次方家鎮用奇兵滅了鬼子兩個小隊,還繳獲了這麼一大批輕重武器,可是在有時候,它會要了你的小命!我們為什麼老是強調紀律紀律?紀律它是一種保障,保障步調一致,上級指令暢通無阻。一支沒有紀律的部隊不論它多麼能打,打過多少勝仗,但最後必定難逃覆滅的命運!曆史上這樣的例子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楊子敬一改剛才嬉皮笑臉那樣,一臉嚴肅地答道:“我一定不辜負首長們的期望!”

政委接著說道:“我希望你和古董做方案時,盡可能把方方麵麵因素多考慮一些,比如采訪地點怎麼選擇?選在哪兒?事先保密工作怎麼做?警衛力量如何配置?如何監控寮海內藤聯隊的動向?甚至連天氣因素都要考慮進去,下雨下雪天怎麼辦?還有撤退路線,一旦發生不可預期的情況怎麼應對等,天文地理人事,事先準備工作做得越詳盡,到時候就越主動,越能夠掌控事態的發展。”

“是!”楊子敬停頓了一下後說,“我現在有個想法請政委示下。”

“說!”

楊子敬朝前麵努努嘴說:“就是他們,不知政委是怎麼考慮的?”

“還沒談我考慮什麼?今天延安回電了。經查證,社會部確實有個工作隊在我們這一帶活動,具體任務回電上沒說,我們也不好繼續追問。如果他們也是衝著這次采訪來的,我和旅長意見以他們為主,畢竟人家是專家嘛,我們獨立旅在他們指導下做些配合性工作。對了小楊,你也要有思想準備啊,以我看,你這種性格配合別人工作不那麼容易吧?”

“憑什麼呀?這是我們獨立旅地盤!憑什麼他們在咱們地盤上指手畫腳呀?”

“你看看來了不是?就憑人家是延安來的!”

“延安來的怎麼了?延安來的他知道咱寮海幾畝地幾分水啊?他知道上山的路往左還是往右啊?我說政委您也別太迷信他們,張隊長我見過,不也就兩隻胳膊兩條腿一顆腦袋嗎?最後幹活他還得靠我們獨立旅,靠我楊子敬!”

“誰靠誰反正都是為一個共同目標,確保采訪順利和首長們的安全!楊子敬我說你能不能給我謙虛點,態度擺端正一些?!我跟你說你要這種態度我還真擔心……”

“別別別!您把心放肚子裏行嗎?我沒態度,隻要您政委一聲令下我保證,您要我什麼態度我就什麼態度!”

鄭責在前麵停下了,待他倆走到跟前時,他用馬鞭指指邊上一條岔路,然後又策馬往前走了。

政委看著楊子敬說:“你知道這條路通哪兒嗎?”

楊子敬前後左右看了個遍,含糊其辭答道:“天太黑看不清。”

“人家延安來的怎麼就能看清呢?還你的地盤!”說完政委策馬跟上鄭責,把楊子敬一個人甩在了後頭。

鄭責帶領政委和楊子敬進人山洞時,張大川正在裏麵秉燭夜讀,見政委他們來了,趕緊放下書,上前熱情握手問候道:“馬政委來了?來,坐,快請坐。”鄭責搬了幾塊石頭當作莞子,找了塊稍微平整些的擱當中當作茶幾,然後跑一旁燒水去了。

政委回頭看看正在火堆旁燒水的鄭責,笑著對張大川說:“您這警衛員還真是啊,話不多,但做起事情來一板一眼,您是怎麼調教的?”

張大川也笑著說:“沒給你們添麻煩吧?”

“哪兒的話!小鄭同誌那穩重勁兒不是我當麵誇他,我們獨立旅一些連排長還不一定比得上嘞!”

張大川敏銳察覺到楊子敬眼中那股子不服氣,笑道:“馬政委你這說法我看楊連長就第一個反對!”

“哪裏哪裏廣楊子敬趕緊伸出小指頭說,“在政委眼裏我也就是這個!”

“好了,閑話少說。”政委正色道,“張隊長,我們巳經接到總部‘特

別指令’,我今天來,就是想和您商量一些具體安排。”

“你們采購到零部件了?太好了!”張大川興奮道,“這兩天我一直在等你們消息,擔心你們再接不到指令這時間不等人哪!”

“是啊,總部巳經批評我們了,因為電台緣故耽誤好幾天,現在看來時間確實有點緊了。不知道張隊長你們工作隊這次來寮海,是不是和這事情有關?”

張大川凝重地點點頭說:“是的,但和你們想象的可能有些不同。”鄭責過來替大家倒上水後又默默地離開。

張大川繼續說道:“我們這次來寮海,是為了一起案子,一起間諜案。”政委和楊子敬對看了一眼,眼中透出驚訝的神情。

楊子敬憋不住問道:“和采訪有關嗎?”

張大川臉色更加凝重,點點頭說:“這次采訪雖然是一年前定的,但中央批準下文卻是在一個多月前。日本敵情機關不知通過什麼渠道獲得這個情報,並派遣一個暗殺小組潛人我國,企圖借機暗殺我部首長和織田加代夫人。你們可能還不清楚織田加代的真實背景,她原籍日本,從小生長在馬來西亞,因為目睹日軍在東南亞一帶的暴行,投身抗日反戰活動,為當地遊擊隊和抗戰組織提供物資上的幫助。後來她漸漸意識到,與其為戰士們募捐,提供武器和藥品,還不如充分發揮自己特長,利用廣播電台提供精神食糧。織田加代夫人在大學學的就是播音專業,創辦電台播出節目駕輕就熟,她的節目你們聽過沒有?”

政委和楊子敬都搖搖頭。

“她的節目以中日英三種語言輪動播出,非常,非常有煽動性,也就是我們所說的鼓動作用,在東南亞、中國,甚至在日軍中也有著廣泛影響力,引起了日軍高層的高度關注和震怒,這也是中央批準這次采訪的根本原因。鑒於我們和織田夫人方麵都做了充分準備,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取消或者更改都巳無可能,所以社會部領導指示我們,務必與你們獨立旅精誠合作,密切配合,徹底粉碎敵人陰謀,確保這次采訪順利進行,和首長們安全。”

政委問道:“你們現在有線索了嗎?”

“起初我們將目標鎖定在這批北平來的教師身上。其實教師團一開始被內藤扣押,寮海黨組織和你們的營救計劃我們都是掌握的,我們之所以按兵不動,就是想再看看事態到底會朝哪個方向發展,後來我們出手營救也是出於這一考慮。但後來我們發現我們錯了,雖然從中挖出李茂才那樣的奸細,但其他十四名教師都逐一排除了嫌疑。營救教師團畢竟不是我們的主要任務,當時提出暫時到你們那兒安頓一下,可後來怕內藤順藤摸瓜對你們造成壓力,又另外做了安排。大概情況就是這些……”

楊子敬又憋不住問:“那你們的線索……”

“楊連長還真是個急性子啊?”張大川衝著政委笑道,“現在我們巳經鎖定了新的目標,正在追蹤,有進展的話我們會及時通報的。好了,接下來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政委將整個方案和盤托出,向張大川做了介紹:“我們以前沒這方麵經驗,還請多提提意見。”

張大川說:“我原先一直搞地下工作的,後來調到社會部從事反間諜,說實話安全保衛我也是個外行,但耳濡目染,有些資料信息提出來供你們參考。三個梯次配置從方向上說還是對頭的,內外兼顧張弛有度應該是第一原則,我估計首長自己會帶貼身警衛,你們也不一定插得上手,所以近中距離及外圍警戒是你們要考慮的主要方向。但由於我們的這個情報,現在安全警衛巳經不能按常規來配置和實施了……”

“那我們該怎麼辦?”政委腦袋有點亂。

“我先來介紹一下一般暗殺的手法和應對方式。一般暗殺手法無非是近距離射擊,投擲凶器,噴灑毒液,事先安排好爆炸物,然後遠距離引爆,在飲用水、食物中投毒等,如納粹希特勒就曾遭遇過二十多次的暗殺,日本關東軍也曾策劃過對斯大林的暗殺行動,但這些行動都未能得逞。至於像調動部隊攻擊,飛機轟炸這些都巳經不屬於暗殺範疇我就不介紹了。所以一般來看,暗殺成功需要有一些基本條件,而最最基本的前提就是,需要有內應!”

“那您的意思是……”

張大川微微一笑,接著說道:“我先向你們介紹一個發生在我們八路軍中的實際案例吧。總部一位首長,名字我就不說了,有位貼身警衛姓王,我就叫他小王吧。小王有一位未婚妻,原先也是個地下工作者,但後來投敵叛變,日軍情報部門利用她這個身份設計了一整套暗殺計劃,他們先讓她去找小王,然後勸說小王對首長下手,小王受黨教育多年,對首長也有很深的感情,所以並沒被他未婚妻拉攏過去,但他最後還是開槍自殺了。”

楊子敬長舒了一口氣說:“首長生死就在這小王一念之間,太危險了!”“我說這個案例就想說明,無論敵人多麼狡猾,出動什麼樣的高手前來實施暗殺,如果他沒有內應,我們內部沒有他們的人,他們的陰謀就不可能得逞,甚至可以這麼說,他們都不會啟動這個計劃!”

“您意思是說,我們內部肯定有奸細囉?”

“這是一個邏輯推理的必然結論,而不是我個人主觀判斷。”

政委憂心忡忡道:“那我們該怎麼辦呢?”

這是政委今天第二次這麼問了。

“所以我希望馬政委在選擇警衛力量,尤其是執行相對近距離保安任務,有機會接觸到首長飲用水、食品和生活起居的那些戰士,實行嚴格的政治甄別,把政治上可靠放在第一位,這是一個;第二就是嚴格的保密製度,不到萬不得巳不能讓相關戰士和幹部事先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要去幹什麼,對巳經了解計劃全貌的同誌,比如電報員、機要參謀,要限製他們的活動範圍,必要時實施二十四小時監控;第三,在時間和地點安排上,更需要嚴格保密,必要時可根據當時的情況和需要進行變更……”

“這恐怕不行吧?這樣的事情不是我們這個級別所能定的。”

“不,這是你們的權力!既然上級巳經將這個任務交給你們,你們就完全有權隨機應變!這是世界保安工作中的一個通則。希特勒當初好幾次躲過暗殺,不完全是因為他幸運,而是他有個隨時改變行動時間和地點的習慣

政委說:“我覺得這點上我還是很難接受。”

“那好吧,我隻是根據我個人經驗和我所了解的一些常識給你們建議,最後怎麼做,還是要靠你們自己。我這裏的主要任務是,趕在三十一號之前挖出這個暗殺小組!”

楊子敬替政委說出了他的心裏話:“那就多多拜托啦!你們這邊要順利的話,我們壓力就輕多了!”

“盡力吧。”

走出獨立旅二營防區後,七條便似失速陀螺般毫無方向地打轉。他不敢回寮海,也沒什麼別的去處,隻好繞著寮海一會兒海邊一會兒山區,東躲西藏。直到這時,他才真正知道什麼叫作民族仇恨。從他服飾語言做派一看就知道他是日本人,吃閉門羹遭白眼是常事,有幾次還不明不白讓人暴打一頓。他知道,再這麼瞎轉悠下去,不是凍死餓死就是讓人給打死,反正都是一死,與其暴屍街頭還不如回寮海接受軍法製裁,這樣對他本人和他淺野家族都稍微體麵些。

那天下午,與趙參謀結束談話後,他滿懷憧憬走出旅部,準備先回臨時住所,草擬一份成立寮海地區覺醒聯盟的文稿,到時候找機會傳遞給野田他們,先讓幾位同學簽字,然後再不斷擴大簽名範圍。他相信,至少在內藤聯隊,收聽織田加代節目的應不在少數,如果由她親自播出這份宣言,那麼它的影響力就會遠遠超出寮海地區,在東南亞、中國大陸甚至日本,將有很多人聽到他七條對於這場殘酷、毫無人道的戰爭的反對態度,影響更多人參與到他們中間,共同反對並結束這場戰爭……當然,他還有機會參與獨立旅話劇社演出,教官兵們練習歌唱。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可當他在半路碰見鄭責後,他所有這一切憧憬統統變成了美麗的泡影。

鄭責的真實名字叫淺野三木,是七條的哥哥。他怎麼會在這兒?他來幹什麼?!七條仿佛時空錯置,張大著嘴,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沒容他多想,鄭責一把將他拖進林子裏,一個冷冰冰硬邦邦的家夥頂在他腰間。那一定是鄭責的手槍。鄭責的手還是那麼有力量,剛才那一瞬間差點沒讓他窒息。

“你怎麼會在這兒的?!”七條能聽見心髒在胸腔裏急劇跳動。

“這話應該我來問你!你這個敗類、混蛋、畜牲!你讓整個淺野家族都為你蒙羞!在世人麵前永遠也抬不起頭來!你偷聽敵台廣播、散布謊言動搖軍心,還竟敢當逃兵……既然這樣,你當初何必報名從軍?”鄭責嗓音壓得很低,但很刺耳,就像鋸子鋸在金屬上。

“我們都被欺騙了!當初是誰告訴我們‘日本人愛好和平,不想打仗’?是誰欺騙我們‘貧困的中國急需日本援助’的?難道,中國需要我們的炸彈和刺刀嗎?!我們的刺刀捅進中國平民的肚子裏,槍殺、放火、搶掠、強奸,我們都做了些什麼?!”七條不愧是從千葉音樂學院畢業的,他聲音很有磁性,低沉時更有種震動共鳴腔的厚重,尤其當說到動情處,抑揚頓挫,聲情並茂,連他自己聽了都想流淚。

“我們都是帝國的軍人,天皇陛下的臣民,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

“真正的軍人必先思考這樣一個問題一我們究竟為何而戰?……”鄭責怒不可遏扇了七條一個耳光:“混賬!你這都是謬論,都是偷聽敵台廣播學來的謬論!我絕不容忍你玷汙淺野家族的聲譽,更不能眼看你這麼淪落下去!明天你必須下山歸隊1射罪……”

鄭責整整罵了他一個小時,罵得七條頭昏眼花七葷八素。可一直到離開獨立旅,他還沒明白,鄭責,一名中野特種學校的特工,怎麼會出現在八路獨立旅旅部?

“教授!”鄭責聲音如同蚊吟。

“首長!”張大川糾正他說。

“是首長,我在山上見到七條了。”

“你弟弟七條?”

“旦”

“他怎麼會在山上的?”

“他想投誠八路。”

“結果怎麼樣?”

“被我罵下山了。”

“他知道你真實身份嗎?”

“我想應該知道。但他並不知道我這次上山的真實意圖。”

“你確定你沒暴露嗎?”

“確定。”

“是啊,你要暴露的話,你就下不了山了。”

“我們現在怎麼辦?”

“繼續原定計劃。”

距完成手術僅十四天時間,巳探明“病灶”所在,目前正實施全身麻醉。完畢。

張大川原名上原大川,是日本中野特種學校的一名教授,王山田、高紀蘭、李茂才等人都是他的學員。學員們絕大多數出生在中國東北地區,是日本滿洲拓荒團家庭中成長起來的一代日本軍人。他們操一口純正東北口音,深請中國北方民風民俗,當他們被選拔到中野特種學校回爐培訓時,都已是少佐以上軍銜,有著豐富的對華作戰經驗。

此次張大川率五十六名學員潛人中國,就是希望利用織田加代采訪中共北方局或八路軍總部首長這一絕佳良機,實行外科手術式的神經切除,重創中國抗戰的中堅力量,解除後顧之憂,以配合正在進行中的太平洋“聖戰”。

潛人中國後,他們先是在天津伏擊了一隊奔赴延安的大學教師,之後又在山東境內拿下真正的張大川延安工作隊,並以他們的身份為掩護,分批進人寮海。張大川率領部分學員對獨立旅旅部實施突然襲擊,而以北平教師身份進人寮海的王山田和高紀蘭等人卻為內藤所擒,不料倉井無意中認出同學李茂才,情急之下王山田當機立斷扣押倉井,打亂了內藤的誘殲計劃,但也因此致使平子領導的寮海地下黨遭受重大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