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直到今天,剛子才真正領教了二芬這貼“膏藥”的厲害。無論他走哪兒,二芬就這麼不離不棄地跟著,街上碰到熟人招呼,二芬艦著臉接話,無論別人說什麼她都接著,剛子煩了停下來罵她兩句,她也笑眯眯接著,等剛子邁開步了,她後頭又顛顛地跟上來若即若離。
回到家裏剛子關上門一把將她摁椅子上惡狠狠吼道:“你真成了我襖裏的虱子,擠不死攆不走了是吧?!”
二芬被剛子壓在身下,開心笑道:“你是我男人,當然你走哪兒我跟到哪兒了。”
“臭不要臉,誰是你男人了?”
“你啊?當年我們家老爺子還活著的時候跟你家老爺子定下的呀!”“這哪年的事了?”
“哪年它也是個事啊!”
“你後來不是嫁人了嗎?”
“後來他不是死了嗎?”
剛子沒詞了,幹脆耍無賴說:“那也不行!”
“行不行你說了不算!”
剛子掄起巴掌就要抽她,二芬閉上眼說:“你打吧,打是親罵是愛,你就是打死我我做鬼也纏著你!”
剛子頹然倒在床上大口喘著粗氣。一大老爺們兒製不住一娘們兒,這要傳出去他臉往哪兒擱啊?!罵也罵了打也差點打了,可就是製不住她,他無奈而絕望地望著天棚:“那行,你這膏藥就貼這兒吧,治不了你還離不開你嗎?老子今晚跟七條一塊兒上山!”
剛子從床上起來往外走,二芬擋著門口說:“你這要去哪兒啊?”
“上山!”
“你上山幹嗎呀?”
剛子伸手要去拽她,反被二芬緊緊抱住說:“我不許你走!”
“你鬆開!”
“我就不!”
“我有急事姑奶奶!”
“哎!”二芬臉上笑開了一朵花。
“你聽話,我辦完事就回來娶你。”
“真的?”二芬想了想說,“你騙人!”
“那你到底想怎麼著啊?”
“我跟你一塊兒去!”
“這大晚上你一娘們兒再讓土匪擄了去當壓寨夫人,我看你到時候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就哭去吧!”
二芬將剛子抱得更緊,說:“有你在我不怕!”
“我算什麼呀?你不看見了嗎’昨晚上胖掌櫃那樣的都能拿斧子剁我!”“不,我眼裏你就是天底下最棒最棒的男人!”
聽二芬這麼說,剛子心裏多少有點男人的驕傲和自豪,可轉念一想,不對,小寡婦拿話搪我吧?
“那行,你就乖乖擱家等著,我給你帶隻野山雞回來!”
“不行!你帶也得帶,不帶也得帶!我二芬今生今世就是你襖裏的虱子一上頓接下頓,吃定你了!”
膏藥將剛子黏在屋子裏動彈不得。外邊天都黑了,再過半個時辰就到約定時間了,可他還在這兒跟小寡婦掰扯不清,再這麼下去別說半個時辰,就是掰扯到天亮都別想脫身,剛子急得抓耳撓腮。
二芬將剛子推到床邊坐下,蹲下邊替他脫鞋邊說:“昨晚上一夜沒睡累了吧?你先躺會兒,我去給你弄點吃的,要走也得吃飽了才走啊?”剛子確實累了,沾枕頭就著。他在夢裏遇見了七條。
七條起身前將倉井的照片、日記本、鋼筆及軍用飯盒擺放在一起,與野田等數位同學做最後告別。
儀式完畢後,野田問大家說:“倉井君這事到底怎麼辦?我們四位同學舉手表決,如果多數人同意……”
七條打斷他說:“既然出國前我們都在《戰時同學公約》上簽過字,就必須按約定把倉井君遺物帶回去,交給他家人。”
“可隻是遺物嗎?他家人見不到骨灰,情何以堪?!”
另一位同學接話說:“骨灰由聯隊統一保存然後再轉送戰區司令部,我們拿不到啊!”
野田說:“所以我建議,他的遺物由我暫時保存,如果我死了,再由下一位同學保存,直至……”
“直至我們全體玉碎?!”
到時間了。七條站起來向同學深鞠躬說:“拜托了!”
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和莫名其妙的拜托讓三位同學都吃了一驚,野田按著他肩膀示意他坐下,但七條依舊直挺挺站在那兒。也許,這是訣別。“七條君你怎麼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
“是啊,是不是因為倉井君……”
七條再次鞠躬說:“我要走了,今天我是向諸位同學告別的。”
野田抓住他說:“你要去哪裏?”
“自由。”
“隻有在自由的空氣裏才會有真正的音樂,我不想像倉井君一樣,在殘暴和血腥中窒息而死!”
“可是,你能去哪兒呢?就算你回國,他們也不會放過你的呀!”
“請原諒,諸位同學,我不能告訴你們實情,我必須走了。”
可在皇協軍旅部門口他並沒遇見剛子。剛子被二芬鎖屋裏睡著了。
楊子敬從來沒見過像鄭責這樣的怪人,他從來不笑,臉上毫無表情,說話到了吝嗇的地步。在返回旅部途中,楊子敬跟他搭訕說,你跟張隊長幾年了?答曰,三年。你覺得張隊長這人怎麼樣?很好。聽說你功夫很好啊?還行。到我們那兒以後,能不能教教我們?可以。……
他說話從來不會超過兩個音節,沒說幾句楊子敬這話癆居然覺得自己無話可說了!好在回旅部後他馬上接受了一項任務,便順水推舟將鄭責轉交給馬鎮雄。他覺得要再跟這怪人待下去,自己都快成啞巴了。
新任務很簡單,就是命他率部接應采購電台零部件的小組回山。本來,楊子敬也一直想找機會給他那支“煙袋別動隊”打點“野食”,他所謂一個特警連,除了十來支短槍外,盡是些漢陽造、中正式,有限的幾把三八式要不沒準星,要不就槍把子是裂的,或撞針不那麼靈光,連挺機槍都沒有,更別說手雷迫擊炮之類了。沒想正瞌睡呢,枕頭來了,楊子敬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旅長懷疑地看著他說:“又動什麼花花腸子了吧?”
“沒有沒有。”
“你這次主要任務是接應,而不是跟鬼子接火打硬仗,玩什麼摟草打兔子把戲,聽見沒?!”
“可是旅長,如果,我是說如果被敵人發現了,不打不行那怎麼辦啊?”“我話說得還不夠清楚嗎?不要節外生枝!如果真出現你說的那種情況,另作他論!”
“得嘞,我要的就是您這句話!”
聽了楊子敬這話,旅長更放心不下,待他走後與政委商量說:“我怎麼覺著這家夥好像心懷鬼胎啊?”
政委笑道:“嗨,他那點小九九您還看不出啊,早就憋著勁兒下山打野食了。不過也是,就憑他手裏這點家夥什,任誰也坐不住啊!”
“我就怕他撈過界耽誤正事。”
“是啊,電台出了問題,我們與軍區和總部所有聯絡都中斷了,張隊長提到的那個特別指令,到現在我們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指令,萬一因此誤了大事,你我責任可都不小啊!”
“這張隊長也是,反正遲早的事,你提前通報一下又怕什麼呢?”“他們幹這行的生性謹慎可以理解,我不還直接提出要檢查一下證件和相關文件了嗎?”
旅長還在為楊子敬憂心忡忡:“你說楊子敬這小子不會砸鍋吧?”
政委笑道:“不還有馬鎮雄在那兒把關了嗎?”
政委分析得不錯,楊子敬好不容易過了旅長那關,沒想在馬鎮雄那兒給卡住了。
楊子敬騎在那匹老瘸馬上,怒氣未消地揮鞭策馬,馬鎮雄在一旁笑他說:“你就別揮了,你再揮它也是匹瘸馬!”
楊子敬沒好氣說:“我就是匹瘸馬,也比你快!”
“明擺著的事你也嘴倔,不信咱現就試試?”
“誰跟你試馬了?我跟你說方家鎮!”
方家鎮在寮海鎮東北海邊,距寮海十幾裏地,那裏沒有鬼子駐守,隻有皇協軍一個排兵力。楊子敬原計劃是,先在寮海與方家鎮中間的楊村接上采購小組,回來路上由馬鎮雄護送采購小組上山,他帶一個排把這兒的偽軍端了,摟草打兔子弄點“野食”;可馬鎮雄一根筋認為,方家鎮離寮海這麼近,鬼子說到就到,別弄不好兔子沒打著反倒把草弄沒了。
楊子敬說:“‘草’早讓你帶上山了,根本就不存在弄不弄沒的問題;其次,一個排偽軍,三下五除二的事,還不跟玩似的?還沒等鬼子出寮海呢,我這邊早解決戰鬥了。”
可馬鎮雄就是不答應,說除非旅長親自批準,他才同意楊子敬這個方案。
楊子敬說:“旅長他同意了啊。”
“有旅長簽字嗎?”
“還是的呀,我看就這麼定了,傍晚五點出發,十點以前趕到楊村,接上采購小組即刻返回駐地,途中一刻也不能停留!”
可等楊子敬和馬鎮雄率部於十點趕到楊村剛接上采購小組,竟鬼使神差地跟伏擊鬼子幹了一仗。鬼子火力凶猛,而自己手裏就幾杆破槍,楊子敬不敢戀戰,率“煙袋鍋子”們且戰且退,退到了方家鎮邊上。
楊子敬笑著對馬鎮雄說:“怎麼樣?這方家鎮你怎麼都繞不開!”
“都什麼時候了還笑!”馬鎮雄瞪了這位搭檔一眼,“我們的任務是護送采購小組安全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