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槍能換十塊大洋?”
剛子忍耐性巳到了極限:“藿香醒了沒?”
“正掛著吊針呢。”
“那你還不趕緊回去陪她?!”
林嬌嬌往回走了兩步,又回頭囑咐道:“就十塊大洋啊,多一個子兒我都不要!”
剛子推開診所大門,外頭下雪了,北風吹得雪花漫天飛舞。剛子心想,這林嬌嬌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跟個老娘們兒似的?嘮叨,一件事嘮嘮叨叨能說半天,脾氣還挺大,一不對付罵算是輕的,那天要不是二芬真沒準剁得下手。高大栓說自個兒沒把她當嫂子,潛意識裏還把她看成當年處對象那林嬌嬌,可她還是當年那個梳著小辮嘰嘰喳喳的林嬌嬌嗎?
還有二芬,小寡婦看來是鐵了心黏上自己了,那天她奪柴刀抹自個兒脖子,著實讓剛子感動了半天,可感動歸感動,可感動我就要娶她,把她當老婆嗎?如果說跟林嬌嬌有緣無分的話,那麼二芬怕是連緣都不會有了……
剛子就這麼信馬由韁胡思亂想,大雪紛飛的夜裏一人在街上走著。林嬌嬌說得沒錯,這深更半夜連鬼子巡邏隊都不知躲哪兒去了,自己又上哪兒去找這十塊大洋呢?
他突然想到了青樓。
這大雪天深更半夜寮海還開著門的唯有大煙館和青樓了,大煙館剛才都巳經去過了,都榨出屎了估計再去也沒什麼油水,就青樓吧,老鴇跟胖掌櫃一樣,全都是他娘的不義之財。
說實在話,剛子還真的從沒去過那地方,每回跟高大栓小鋼炮泡澡堂子時,他們都會捏捏他雞雞說,來,讓哥哥看看,童子雞開苞了沒?當洗完澡泡一壺香片躺那兒時,高大栓正兒八經問他,你怎麼回事啊這把年紀還是個雛兒?要不什麼時候領你去春宮樓開開葷吧?剛子笑而不答。接下來高大栓就該問了,哥哥你不會是那什麼吧?剛子裝糊塗說,什麼?雞雞有病吧?剛子拿茶潑他:你他娘的才雞雞有病呢!
拐出這條胡同前頭就是春宮樓了。門前大紅燈籠高高掛,璽簫絲竹打情罵俏歡笑聲隱約可聞。可還沒等走近門前,他就眼前一黑倒雪地上暈過去了。
等他醒來時,發覺自己赤條條讓人五花大綁捆在院外一根柱子上,就像隻待宰的羔羊。幾條漢子手握斧頭站在一盆炭火前,虎視眈眈盯著他。
“這哪兒啊?”
一位漢子笑道:“閻王殿!”
“喊你們閻王出來!我倒要看看哪個王八蛋敢捆老子!”
“我!”胖掌櫃剔著牙從屋裏出來,緩步走向剛子。
我操,原來這豬頭幹的好事!剛子在街麵上混,多少懂一些江湖規矩,細想想,剛才情急之下拿槍換錢的確有些用強,有些孟浪了。現在讓人拿斧頭對著,能不能活命全看自個兒本事了:
“喲,胖掌櫃您哪?我給您那把槍會使了嗎?”
胖掌櫃從一名家丁手中拿過斧子說:“爺爺我使這玩意兒順手!”看著胖掌櫃那隻肉手在斧頭上來回比劃著,剛子先巳經軟了,可外表上他還得撐著:“掌櫃,您知道您殺的是誰嗎?”
“你不就是皇協軍醫官陳德剛嗎?”
“知道了還不趕緊放我下來?!”
胖掌櫃將斧頭架在剛子脖子上說:“老子殺的就是你皇協軍!他娘的一天到晚就知道欺行霸市,平日裏忍氣吞聲供著你們餉錢也就算了,今天就連你一小小醫官也敢騎我頭上拉屎撒尿……”
“喂喂喂,我是拿手槍當您這兒換救命銀子……”
“狗屁!你上別地兒換我看看?陳醫官,你這是欺人太甚,逼我不得不反哪!”
“您就不怕……”
胖掌櫃伸手接了幾片雪花說:“知道什麼叫大雪無痕嗎?到明天早上,有誰知道荒郊野外哪根骨頭是您陳醫官哪!小的們下手吧!”
大江大浪都闖過來了,沒想陰溝裏翻了船。剛子死命掙紮著,繩索勒得還他娘的挺疼。一名家丁接過胖掌櫃手裏的斧子,照著他脖子猛地砍下,剛子絕望地閉上眼睛。
“您好您好!”張大川握住政委的雙手久久不願鬆開,“怎麼把您驚動下山了?”
“客氣客氣。”政委笑道,“你們大老遠都從延安來這兒了,我下趟山算什麼?”
河邊早就準備好了一條小船,煙鍋子們在四周警戒,楊子敬陪著張大川和政委跳下小船。
兩人寒暄一陣後切人主題。政委問道:“不知張隊長這次來寮海,有什麼需要我們獨立旅配合的?”
“聽說你們前段時間遭鬼子襲擊,旅長犧牲,損失很大啊?”
“主要是旅部和警衛連,不過幾個主力團都完好無損,首長有什麼任務盡管吩咐,我們保證完成!”
“馬政委千萬別客氣,在延安我這個小組歸屬社會部領導,與你們並無直接上下級關係,不必一口一個首長的。”
“延安來的都是上級部門,都是我們的領導,不知張隊長是哪一年的?”“〇三年。”
張大川明顯是在說自己的年齡了。“哪一年”是個歧義句,在一般老百姓問話中,“你哪一年的”問的是出生年份,而在部隊,這句問話就特指為你哪一年人伍了。聽完張大川回答,政委心裏不由得一驚:像他這樣級別的領導,不會連這樣的問題都不甚了了吧?
“那我虛長您五歲。”
“聽小楊說,馬政委原先是‘抗大’的?”
“在‘抗大’教過一陣子。”
“教什麼課程?”
“馬列原著選讀。”
“馬政委還懂德文?”
“不是不是,我們所謂的原著選讀,主要是根據俄文版翻譯過來的一些馬列著作章節。張隊長對‘抗大’很熟嗎?”
“說不上很熟,去過幾趟。”
“那年主席講《論持久戰》,張隊長去了嗎?”
“沒有啊,那時我正好在外麵執行任務,回去後他們告訴我後,把我遺憾得呀,趕緊到處找油印本,連夜讀了幾遍,更遺憾得不行。馬政委有幸當麵聆聽主席講話了嗎?”
“啊。”
“羨慕啊!”
“張隊長在社會部具體哪個部門?”馬政委在“抗大”執鞭四年,同事老鄉學員遍布中央各部門機構,對那兒的人頭自然熟悉得很。
延安社會部又稱中央情報部,於一九三八年為適應抗日鬥爭需要,合並“中央特別工作委員會”和“中央特區工作委員會”而成,依照當時蘇聯格伯烏組織形式下設五個局和兩個直屬部門,三局主管反間諜工作。既然張大川隸屬於這麼個神秘機構,馬政委滿腹疑問隻能憋在肚子裏不再問了。
“這麼說張隊長在延安時間不多啊?”
“是啊,我們的工作性質你也知道,形單影孤,神出鬼沒,居無定所,
四海為家啊!”
“可據我所知,你們主要任務不是負責中央機構的安全嗎?”
“現在這部分工作移交給陝甘寧邊區保衛部了。根據主席關於‘保衛自己打敗敵人’的指示,社會部又在各地方局建立了分支機構,比如在你們這塊,我們成立了北方局晉察冀分局社會部,現在我們的工作觸角巳經延伸到抗戰第一線了!對了馬政委,你們最近有沒有接到總部的特別指令?”
“特別指令?”馬政委一愣,“不知張隊長說的是什麼特別指令?”
“對不起,我不能越級傳達這個指令,一旦你們接到這個指令後,希望盡快與我聯係,到時候可能有許多工作需要接洽一下。另外,鑒於目前我們這個據點巳經暴露,工作隊和教師團都巳經轉移到其他安全地帶,我今天留下來主要是等楊連長,怕他撲空。小楊,待會兒我想讓鄭責跟你一塊兒上山,到時候給你當個向導。你看這樣安排行嗎政委?”
“老師們怎麼辦?不和我們一起走了?”
“對不起讓你們空跑一趟
“沒關係沒關係,主要聽你們安排。另外張隊長,目前敵情複雜,我這裏有個不情之請,如果可能的話,您能否給我看一下你們的介紹信,或者是其他證明材料?”
“理解理解。”說著張大川拍了拍手,一直守在船頭的鄭責走到船艙,從隨身公文包裏取出張大)11的工作證和一份介紹信遞給馬政委。
馬政委草草掃了眼證件和介紹信遞還給張大川,再次致歉說:“實在不好意思,大敵當前不得不如此。”
張大川微笑道:“再這麼說就見外了。對了馬政委,你們電台是不是出什麼問題了?”
“就是上次旅部遇襲給弄壞了。”
“怪不得延安一直與你們聯係不上。”
“不過我們巳經派小分隊到幾個地方采購零部件去了。”
與楊子敬握手時張大川拍著他肩膀說:“好小夥子,希望能盡快見到你!對了,這兩天見你那位同學了嗎?”
“沒有啊,他又怎麼了?”
“為救他侄女去搶了一個大煙館十塊大洋,差點沒讓人給砍死!”馬政委在一旁問楊子敬說:“是那個剛子嗎?”
楊子敬覺得有些丟臉,氣道:“除了他還能有誰?!”
馬政委問張大川說:“你們也認識剛子?”
“豈止認識?要不是他,我們怎麼會在這兒認識呢?”
“噢對對廣馬政委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說,“看我這腦子,後來他怎麼樣了?”
“其實他前兩天要走我是不讚成的,我說你巳經讓內藤抓過一次了,你這麼回去不是很危險嗎?你猜他怎麼說?”
“說要回去修他那破房子吧?”楊子敬答道。
“對對對!“張大川大笑道,“還是你老同學了解他。後來我不放心,派了兩個人跟著他,沒想到還真出事了“那他現在人呢?”楊子敬問。
“估計是嚇癱了,屋裏躺著了吧?”
四
剛子驚魂未定地坐在藿香床邊,拉著她小手不停地按摩著。林嬌嬌站在一旁,看著他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百感交集。昨天夜裏的驚魂一幕現在想來都讓她心有餘棒,為藿香他竟能不管不顧去跟胖掌櫃搏命,要不是工作隊及時趕到,他那條小命怕都保不住了。想起往日自己對他的鄙夷、刻薄和那天拿柴刀的歇斯底裏,心底裏不禁有了些愧疚和歉意。無論羊腿也好,滿院子的木料和民工也好,無非是他對這個家,對藿香,或許還有對自己的一種責任。剛子他錯了嗎?如果他錯了,他又錯在哪裏呢?難道,隻是因為他當了偽軍,在偽軍軍營裏做了一名醫官就該打人另冊,另眼相看嗎?至於平子犧牲,現在組織上巳經有了結論,與剛子並無相幹,而且還對剛子在整個營救過程中所起的作用給予了充分肯定。可為什麼,剛子在她這兒永遠都翻不了身呢?難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