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時老師就發覺我有音樂天賦,一直勸我父母有機會最好能送回日本深造,所以在我十五歲那年,父親將我送回日本。我先在一所語言學校進修日文,兩年後考上千葉音樂學院。”

張大川饒有興致問道:“那你後來為什麼沒有繼續你的音樂夢想,而成為一名機械工程專家了呢?”

“山河破碎國家存亡,我怎麼能心安理得在日本學音樂呢?所以還沒到畢業我就提前退學,返回祖國攻讀機械專業。在戰爭年代,中國更需要槍械而不是音樂。”

“那天倉井進教室時,他馬上認出你了嗎?”

“我想沒有。但從眼神看,可能覺得眼熟吧?五年沒見了,外貌體形上都有很大變化,再說他也沒想到我會在教師團裏成了他的俘虜吧?”

“你當時是怎麼想的?為什麼會在那種情況下繳械並扣押他呢?”

王山田和老師們都聽出了張大川的弦外之音,王山田趕緊插話解釋說:“可能李老師一時衝動,想先下手為強吧?”

“你們當時完全在日軍掌控之中,談何‘先下手為強’?你扣了一個倉井,還有兩名日軍士兵,於事何補?難道你就沒想過,你這一時衝動,將會給其他老師們帶來滅頂之災嗎?”

“我是怕,怕他認出我……”

“他認出你又怎麼樣?難道你作為他同學比參加教師團去延安罪名還要大嗎?”

另一名老師說:“小李屬於好心辦了壞事,不,也不應該說是壞事,內藤不因為我們扣押倉井而被迫取消了他的釣魚計劃了嗎?”

“可是,就是因為你們這次的輕舉盲動,直接導致了寮海地下黨遭受嚴重破壞,平子和其他二十三名同誌無謂犧牲!李茂才老師,如果你沒經過專業訓練,沒有任何對敵經驗,這可以理解,但事實果真如此嗎?”李茂才臉霎時變得煞白。

“剛子!”

“在!”剛子被張大川氣勢壓得喘不過氣來。

“前天你離開駐地時李老師是不是找過你?”

“嗯。”

“你今天是不是回寮海?”“嗯。”“我托你件事。”“什麼事?”“幫我寄一封信。”

“信呢?”

“我扔郵筒裏了。”我操,不會又辦砸鍋了吧?!

張大川微笑著轉向李茂才:“你這封信寫給誰的?上麵都寫了些什麼?!”

無語。

張大川從桌子抽屜裏取出一封信說:“你看看是這封嗎?”

李茂才麵如死灰。

鄭責上前飩起他走出屋子。

不知楊子敬最後怎麼跟張大川說的,反正剛子現在所有疑問都消除了,張大川也沒再追究替李茂才帶信的事,剛子心裏那個爽啊,騎著小毛驢一路哼著小曲兒進了寮海。回家前他先找高大栓借了點錢,一院大工小工們還都等著銀子發餉呢!

可當他與高大栓一塊兒走進院子時傻了,院子裏一片寂靜,不僅大工小工們,就連原先堆高如山的木料都不見蹤影。

“喂兄弟你替哥哥看看,我有點暈,這還是咱們老陳家那院子嗎?”剛子扶著小毛驢都快站不住了。

“沒錯啊,出去沒幾天自個兒家都不認識了?”

“可人呢?還有那邊那木頭?我前天回家這兒還鬧哄哄的大小工全都來了,這一眨眼工夫都去哪兒了?”剛子衝著內院喊道,“有人沒有啊?有喘氣的出來哼哼一聲!”

“來了來了!”應聲出來的竟是二芬!

剛子更是一腦袋糨糊:“你怎麼在這兒啊?”

“你是我男人我不在這兒在哪兒啊?”

一切如夢如幻,剛子使勁掐著大腿哼哼:“不行了不行了,我暈!”高大栓和二芬一人一邊架著剛子在藤椅上坐下。二芬翻翻他眼皮子回頭問高大栓說:“他這是怎麼了?”

“不知道啊,進門時候還好好的。”

二芬在剛子胸前揉了兩下,起身對高大栓說:“你替我看會兒,我進屋去弄點糖水

剛子使勁拉著她不撒手:“工人呢?”

“都讓我姐給辭了!”

剛子猛地從藤椅上躥起來喊道:“木頭呢?!”

“給,給他們拿、拿走了

“林嬌嬌,林嬌嬌你給我出來!”剛子歇斯底裏般的吼叫把倆人都嚇

著了。

“喊什麼呀?”林嬌嬌出來站在他麵前,衝他說,“一進門就聽你大聲嚷嚷,你嚷嚷什麼呀?!“

“你怎麼不把這房子拆了啊?!”剛子指著林嬌嬌鼻子,帶著哭腔喊道,“林嬌嬌,你憑什麼辭掉工人還讓人搬走木頭啊?!你以為我出去兩天你就能在我們陳家當家做主了?!啊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什麼東西!……”

剛子瘋了。髒話、氣話、罵人解恨的話從他嘴裏源源不斷冒出來,噴向林嬌嬌。林嬌嬌的臉由紅變白,再由白轉青,她氣得渾身顫抖,抄起角落裏一把柴刀衝向剛子:“陳德剛你個混蛋,我今天跟你拚了!”

二芬嚇得死命抱住她姐,衝著愣在一旁的高大栓喊道:“你愣著幹嗎,還不趕緊?!”

剛子正罵得起勁,高大栓哪拖得動他?二芬見勢不妙,拚著命奪下她姐手中柴刀,架在自個兒脖子上喊道:“姐,你要砍先砍死我吧!”

剛子和林嬌嬌一塊兒傻呆呆看著二芬,柴刀在她脖子上剌出一道血痕。林嬌嬌想去奪刀,二芬退後兩步,將刀壓得更緊:“你別過來啊!你再往前一步我立馬死給你看!”

“趕緊把刀給我!”

“我說話不好使是不是?”刀口嵌人肉中,鮮血順著刀背滴落到地上。這回真的把林嬌嬌嚇著了,她趕緊哄二芬說:“好使好使!你先把刀放下,有話咱好好說行嗎?”

“不行!就不許你這麼拿刀對著咱家男人!”

剛子不幹了:“我什麼時候成……”

“你給我閉嘴!”說著二芬又轉向她姐,“我二芬什麼樣人你心裏最清楚,姐,你們以後再這麼不顧死活,我頭一個死給你看!我說到做到!”“我知道我知道,你先把刀放下說話行嗎?”

“我就這麼說!今兒高大栓你做證人啊,從今往後,姐,你怎麼說?”“隨你,隨你!我求求你把刀放下!”

“你別隨我啊,我要你自個兒說!”

“從今往後我不再拿刀對著你男人行了吧我的小祖宗!”

二芬放下柴刀,刀麵刀柄上盡是鮮血。她衝著剛子喊道:“你是不是我男人啊?還不趕緊進屋拿點紗布毛巾什麼的給我裹上?!”

剛子還沒動窩,林嬌嬌就巳經拿著藿香一件衣裳,撕開了給二芬裹上傷口。二芬掙紮道:“我讓他裹你添什麼亂哪?!”

“別動!我真怕了你了小祖宗!”

直等到林嬌嬌半拉半扶二芬進屋,高大栓憋半天那口氣才算吐出來說:“哎喲媽呀,你們家……我算是服了!”

剛子重新坐回到藤椅上,對著原先堆木料那塊空地發呆。

高大栓在剛子邊上找了塊石頭坐下,勸說道:“不是我說你剛子,今兒我看你那反應也忒大了,不就是幾個工人還有點木頭嗎?人走了再喊回來,木頭沒了再攢,有什麼呀?至於又是頭暈又是腿麻的嗎?你自個兒可能沒覺著,你衝你嫂子罵的那些話,我看是個人都得拿刀剁你!”

“你知道什麼呀?這正德堂是我命根子……”

“這話你都說一百回了我不知道?!”

“有人動我命根子了你說我咋辦?”

“不是有人,是林嬌嬌,你嫂子!”

“我嫂子也不行!”

“那你倒好好說啊,現在平子不在了你知道你這叫什麼嗎?”

“什麼?”

“欺負人孤女寡母!傳人耳朵裏我跟你說街坊四鄰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

“你看看她剛才凶神惡煞那樣,孤女寡母,誰信哪?!”

“你罵她就是你不對,她剁你是你活該!”

剛子抱著頭喊道:“這還有沒有天理啦?!”

“行了行了就別這兒大呼小叫了,除了二芬,這天底下我看還有誰幫你!”

剛子抬頭直愣愣看著高大栓說:“照你說這口氣我這麼就著飯咽了?”高大栓笑道:“咽下去當個屁放了。林嬌嬌怎麼說都是你嫂子,你知道你們倆為什麼一直都針尖對麥芒嗎?我看全是以前那段鬧的,你沒把她當嫂子,她也沒把你看成小叔子……”

“這不可能!”

“你喊什麼喊?有小叔子指著嫂子鼻子罵的嗎?有嫂子拿刀剁小叔子的嗎?”高大栓拍拍屁股站起來說,“行了,哪天應了我這句話,甭多,一壺老酒兩碟花生米就成,走了您哪!”

聽完楊子敬彙報後旅長笑道:“咱們這位張大隊長蠻有本事的嘛!”政委沉吟道:“他說沒說他在延安是哪個部門?”

楊子敬回答說:“沒說。他沒說我怎麼敢問哪?人那麼大領導。”

“多大領導啊?”

“那架勢哐那兒一坐,好家夥,怎麼也得在您政委之上!”

“我一個獨立旅政委在延安算個屁啊。”政委正色道,“關於北平那批老師他最後什麼意見?”

“他說,鑒於他們目前行蹤可能巳經暴露,所以需要立即轉移,十五位老師,噢目前隻剩十四位,全都是文弱書生,隨隊行動恐有不便,張隊長希望我回來向你們彙報一下,看我們獨立旅能不能挑起這副擔子,接他

們上山住一陣子,等他們彙報後再安排其他途徑護送去延安。”

政委征詢旅長意見說:“老李你看呢?”

旅長爽快答應說:“都是黨的工作,我們當然義不容辭,可就是山上的條件,不知道這些大城市來的知識分子能不能適應。”

政委說:“再艱苦也比鬼子看守所強吧?這事就這麼定了。小楊你再辛苦一趟,把我和旅長這個意見轉告張隊長,看他們怎麼安排,需要我們怎麼配合,搞出個方案,我們這邊立即派部隊接應!”

旅長不耐煩說:“一趟子事搞那麼複雜幹嗎?小楊現在不巳經任命特警連連長了嗎?依我看直接帶人下山算屎了!”

政委顧慮道:“這樣恐怕不好吧?人家有人家的考慮,咱們這樣直接帶部隊下山他們會不會有什麼想法啊?”

旅長揮揮手說:“你們知識分子就是事多!人家都巳經提出要到山上來住一陣了能有什麼想法?還搞什麼方案,我看純屬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政委笑道:“那行,就聽旅長的,小楊,原先二團一營馬鎮雄營長你熟嗎?”

楊子敬回答說:“還行,以前見過幾麵,但不是特別熟,怎麼了?”政委說:“現在調你們特警連當指導員了。這樣,待會兒我和你過去一趟,和馬指導員,還有連隊其他排以上幹部見個麵,然後從中選一個排,老李,你看一個排可以了吧?”

旅長說:“特警連全都是全旅各團特別精選出來的,以一當十我不敢說,但一個頂仨我跟你拍胸脯,絕對沒問題!”

楊子敬聽這話急了:“怎麼話說的一轉臉工夫人馬都配置齊了?”

旅長看他那態度,頓時拉下臉問道:“有問題嗎?”

怎麼沒說兩句又戧戧上了?政委趕緊拉偏架批評楊子敬說:“楊子敬你什麼態度?難道特警連人事安排還要你批準嗎?!特警連是獨立旅領導下的特警連,不是給你們楊家看家護院的家丁!”

楊子敬沒明白自己哪兒說錯話了,惹兩位首長發這麼大火?可誰讓人是首長呢?待會兒別一不高興再把自個兒擼了,到時候哭都找不著地兒去!他趕緊賠笑臉解釋說:“是是,兩位首長消消氣,剛才是我態度不好,不端正,可我出發點是說,這事能不能再慎重點,畢竟我們有過血的教訓,剛經曆過那場屠殺式的戰鬥,在選拔戰士上麵再斟酌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