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3)

不日後,平原市與平原省多家媒體報道出這塊四百畝土地公開拍賣的消息,與此同時,有人撰文,批講這方土地的地理優勢,潛在價值,發展前景等等,其中不乏專家學者的“畫龍點睛”之筆,一時間,多家媒體連篇累牘地渲染著地皮的不可再生,是寶中之寶的道道。三

如今世道,無論辦企業,還是做生意的人,一旦涉足了房地產,就再不想幹別的行當啦!為啥?過癮啊!德運老板可謂深有體會並享受個中愜意的人物。德運愛對人講,我所以能發財,是名字起得好,看,德運,德運,隻要運氣來了,一定能得住的。說畢,他還要再加上一句,也是俺娘生我的時辰好,屬兔的,生在癸卯年〔1963〕農曆六月八日早晨八點八分,這時辰定死了我這一生要一路發發發,真的是又順又發啊。再說生的時間也好,正是盛夏,漫山遍野的綠葉綠草,小兔子想吃啥有的吃的,哈哈……

德運與安明副市長是高中同班同學,高中畢業安明考中了首都理工大學,德運卻名落孫山在家複讀,準備來年再考。其實德運對求學早沒了興趣,對升學更沒了信心,隻是礙於爸媽的可憐心願,非讓唯一的兒子學有所成,進入堂堂的大學學府,他才壓抑著滿腔怨氣,很不情願地混在複讀部落裏。這樣的心態,能學好嗎?沒過多久,德運就放羊了,不是遲到早退,就是聽課時睡覺,要麼,幹脆不去課堂,自個溜進遊戲機廳裏玩耍,麵對厭學的孩子,老師與家長溝通,都沒有辦法。正巧德運的叔叔從老家固縣來省城辦事,順便到德運家看看,聽到哥嫂在為侄子發愁,二話沒說,就決定把十九歲的德運帶走。德運的叔叔是固縣有名的農民企業家,他經營的鋁廠已有一定規模了。那正是“擺個小攤,勝過縣官,辦個小廠,賽過省長”,“賣茶葉蛋的勝過造導彈的”年代,德運叔對哥嫂說:“哥,嫂,侄子交給我,你們放心了,用不了兩年,我叫他當上部門經理。”做叔叔的知道,這類學習上不去的學生,跑生意打關係往往能成,對於侄子德運的品性叔叔還是略知一二的,他對這孩子有信心。

“當啥子經理嗬,隻要他正正經經做人,老老實實做事,有碗飯吃,我們做爹娘的就放心了。唉!”也是沒啥更好的出路,更是一種無奈,爸媽看著寶貝兒子叫兄弟領走了。

生活中“塞翁失馬”的故事確實很多,憑德運的學習成績,若高考時競技狀態發揮到極致,不排除能躋身三流大學之列的可能,那種勝利,其實敗了,對於德運。進了叔叔的鋁廠,僅僅一年半,他就成了廠裏銷售部經理。德運性格外向,又善言辭,掏心交友,義氣豁達,抽煙喝酒打牌搞外交都是他的強項,加上叔叔的信任和栽培,真個如虎添翼了,在叔叔廠裏幹到五六個年頭時,血氣方剛又躊躇滿誌的德運,要自立門戶辦個小廠,嚐試一下當老板的滋味。對侄子德運,叔叔已經看透,這小子不是盞省油的燈,倘若養在廠裏,日後說不準會出啥亂子,一個有了野心的人,誰個能熄滅這種“野火”。逆流阻擋不如順水推舟成人之美,叫你德運對叔叔的為人無可挑剔。想到這,叔叔就運用關係,幫侄子辦起一座小型的耐火材料廠,又利用一家鋼鐵公司的關係,鋪通了耐火材料的銷售渠道。本已曆練得懂了市場,諳知關係的年輕人,加上叔叔的鼎力扶持,又一次如虎添翼了。德運當上了廠長,坐上老板的交椅,品味著個中甜鹹苦辣,當他的第一桶金到手的時候,不安逸的年輕人又想入非非了,他想進軍房地產,目標就放在省會平原市。這時間,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平原省政府兩年前批準的十家房地產公司,如今一個個歡蹦亂跳的風光無限,在省城的舞台上既得意,又高雅,與他們交往的不是高官,就是老板,還有名人,哪裏像自己這個耐火材料小老板,在小小縣城打發日子,手中雖不缺錢,可生活質量呢,別看固縣距省城僅有一百二十公裏,說起來也歸平原市管轄,享受生活差老鼻子了!人,就是這種生靈,沒錢時想有錢,做生意辦企業又想當老板,真的有了錢當了老板,又嫌不夠滋潤不夠紅火,前邊總有更誘人的位子叫自己向往。

公元一九九六年的農曆六月八日八時八分,“平原金秋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的牌子,在陣陣震耳欲聾的鞭炮鳴響聲中赫然掛在了平原市金銀街的一幢大樓。這一天,是這家房地產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三十三歲的生日,為了這一天,德運老板已籌劃了三個年頭,當金秋(以下簡稱)公司出現在省城時,他手中已掌握了268畝的建設用地了,盡管儲存的土地無法與平原省第一批房地產公司比擬,但是,行家們知道,200多畝土地足以讓金秋在省城立足了。

德運有頭腦,又會來事,這個人很適應當下亂哄哄的轉型期或所謂的初級階段,他善於發現機會並有鑽營空隙、遊弋商海的天才,猶如一隻機警的獵犬,靠敏感的嗅覺、銳利的眼光與驚人的聽力,加上敏捷的躥跳,沒有他逮不住的獵物,沒有躲過他耳目的動靜,德運到手的268畝地,最廉價的68畝,僅15萬元一畝,最貴的地也隻是28萬元一畝,待他掛牌登場房地產行業時,這些地的價值已翻了一番。隻要將手裏的地轉一下手,就賺得六七千萬哩。的確有人想買他的地,能賣嗎?德運要賺更多的錢呢,如今他身邊不缺房地產行家高參,買地時,是賣了經營多年的耐火材料廠,用那血汗錢換來的。下邊的事是開發房屋,需要的錢可不是個小數,就是再賣三個耐火材料廠,也填不滿那窟窿呀,咋辦,沒有了錢,還要辦事。有辦法,手中有了地,就有了一切,用土地到銀行做擔保,貸上幾千萬元,問題不就結了。拿到這筆貸款,用來活動各個關節,辦各種證件,潤滑各路關係,的確綽綽有餘了。其實,就連買地,德運用的也是這個招法,他賣廠子的錢,隻夠買那68畝的廉價地,再買另外200畝地,就是把買下的68畝地作了抵押貸出的款。如今隻是故伎重演罷。至於建房麼,好辦,如今建築公司多得成災,隻要打出招標蓋樓旗號,一個個拍著胸脯要墊資建房的老板就蜂擁而至,他們隻擔心中不了標,有這麼多前來請纓的建築隊伍,還為缺建房資金發愁嗎!下一步是走關係把預售證件辦妥,對於德運老板來說,這屬輕車熟路了,經營多年企業,早學會了與政界、與官人打交道的本領,隻是辦事之前,要算準該付出的代價,該找準的人物,該運用的策略。預售證一旦辦妥,好了,房子在工程隊墊資建設中,德運老板的財務部長就開始收業主的買房款了。真美啊,細想一想,這一套資金鏈條,都是別人的錢啊,除了銀行的,就是購房人的,過去隻聽說搞房地產得有雄厚的資金墊底,!他們懂個屌,我看平原市這幾家房地產公司,空手套白狼的不下百分之三十……

就這樣,德運老板的腰包越鼓越高了,如今土地要招拍掛了,他才不怕呢,僅先前囤儲的土地就有好幾百畝,還不算正以遺留問題名義在辦征地手續的四百畝地。所謂遺留,是地已劃給金秋公司了,隻是手續尚未辦全,如今出讓土地要用新辦法,老的事宜就作為遺留問題,政府依然會照老辦法為開發商辦妥手續的。實際上,許多所謂的遺留問題,都是人為的。是在政府出台了新政策之時,人們上躥下跳,突擊劃地,突擊出讓土地,暗自將土地出讓時間提前等等。真的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啊!

眼下德運老板手下的幹將,分管策劃和售房的兩個副總正和幾個記者在南國春大酒店小聚,他們在合計,以什麼樣的手段把早先攬入懷中的經九路北頭三百畝地炒熱,炒熟,炒火,炒成金子,原本,這裏是北郊鎮的麥田和一個養鴨場,德運的金秋公司已將這塊地征下兩年了,卻遲遲沒有破土動工,隻是在土地周邊圈了道低矮的圍牆。經九路先前不算長,這幾年,隨著平原市逐年向北擴張,經九路也在往北延伸挺進。如今,已經到了東西流向的金水河,若再往北發展,就得在金水河上架橋。據悉,城建局早已規劃了這座名為金水橋的建築,橋通以後,經九路將直通北環大道。

德運老板到手的三百畝地,正是在金水河至北環之間。

南國春的聚才廳裏,省城《平原晚報》的廣告部經理正在發表高見,他以為,金水橋的貫通當使河北側的房子每平方米增值500元,眼下應圍繞著建橋的信息炒這方地塊;坐在他身邊的《黃河都市報》房產版首席記者則認為,應該把坐落在經九路的多家銀行、證券公司、省財政廳、省移動公司這些有錢的單位串起來,上升到一個文化層麵,可稱之謂“財富一條街”,如此一弄,毋庸置疑,這條街含金量自然高起來,當然,坐落在這條街上的房產,自然金貴起來;媒體這個領域,從來不乏人才,這些人不僅有頭腦,且有眼光,他們往往看得很遠,與《黃河都市報》記者座椅相鄰的平原電視台記者接著發表高見,他先是肯定“財富一條街”的創意,讚揚這名字有豐富含金量,關鍵是要把財富街名宣揚出去,叫平原市乃至平原省乃至省以外企圖來投資落戶的人物關注平原,關注這條大街,進而真的在這地方弄事,當然,還有一項潛在的任務,就是吸引更多有錢人,叫他們向往財富大街的房產,甚至能叫更多的人認識到,能躋身財富大街,就是財富的象征,就獲得了發財贏利的天時地利。說到這裏,記者話鋒一轉,頗從容又深沉地道出,經九路的真正輝煌,當然不在今天,其實也不在明天。話到這時,他停下了,負責策劃的金秋公司副總為他甩去一支軟中華香煙,然後又將煙分發給另外幾個吸煙人,他用打火機點燃了香煙,連續吸上三口,接著說,經九路真正顯示價值的時間是後天,後天是什麼時間,應該是三年之後,按照平原市發展趨勢,市區擴張的幅度,特別是市北側,三年之後的各項配套全部完善,五年之後可變為新的中心地帶,自然,房產價位不隻是翻一番的問題……他的話語驚動了在坐的諸位人物,大家知道,他在大學是專攻經濟專業的,據他說,他曾專門研究過日本韓國這類亞洲發達國家的房地產問題,房子的價格走向是有其軌跡和規律的……至於他是否真的研究過這些問題,至於中國的房子問題是否與日韓有一樣的走向軌跡,人們大概沒有這種精力去琢磨它了。最現實的事實是,他收尾的幾句話:這裏的房屋開發,不是要快,而是要慢,不是急著要賣,而是要焐一焐,暖一暖,當然,愈慢愈好,愈遲愈佳……

記者的高見正中德運下懷,德運老板雖然沒有修煉經濟學專業,但是對商機的把握頗有頭腦,對土地的開發十分從容。德運將三百畝土地分為四個階段,理論上叫一期工程、二期工程、三期工程和四期工程。第一期工程,僅動地破土五十畝,且是三百畝土地中位置與風水屬下等的地塊,德運知曉土地日益增值的道理,同時還要應付並理順有關規則,拿到土地的公司應該在法定時間興建房屋,否則,政府是不允許的。德運將房屋開發分為四期工程,隻要第一期動工了,誰能說金秋公司是在囤地?當然,重要的是幕後的活動,懂事的老板早將幾個手握實權的人打點好了,無論是土地、規劃、房管、城建,每個領地都有人為金秋公司說話,怕啥!

任寧至今還和父母住在一起,父親任致遠做了一輩子中學教師,2000年退休,母親是小學教師,也早就退休了。任寧兄妹四人,大哥任寶奶名大寶,生活最苦,高中畢業進了平原紡織廠當電工,後來與廠裏細紗車間一個女工結婚成家,九十年代企業改製,工人階級就沒有了優越感,之後又遇市場的無序競鬥,加之管理經營不善,產品失去了銷路,車間大麵積機器停下了,任寶夫婦下崗回家了。一對工人加一個女兒,生活拮據的大寶無奈地啃起老來。

任寧的姐姐任宜排行老二,她的生活應該是優裕的,這不僅是任宜有個副市長的丈夫,就任宜本人也很優越,1988年畢業於平原大學的她,當年就進政府做了國家幹部,如今是一家省直機關的行政處處長。

排行老三的任宇奶名三孬,本是父親任致遠最發愁也最擔心的兒子,這家夥從小調皮搗蛋,不好好學習,上小學時,一次全班同學正聚精會神聽老師講課,他偷偷地將逮的小麻雀放出來,小麻雀在教室裏亂飛亂撞,弄得教室亂哄哄的……小學快畢業那年,就更搗蛋了,他和班裏的三個調皮生故意吃那種半生不熟的紅薯,再加些沒煮熟的黃豆,幹什麼?他們說吃這東西能放出屁來,待班主任上課時,這幾個人故意把屁放得特響,逗得滿教室笑哄哄的,他們是故意與班主任搗蛋,因為班主任常批評這幾個孩子。到中學以後,任宇依然沒有學好,按照父親的要求,他應該遵守校規,聽從老師的教導,可是,任宇總是與那些不好好學習的孩子為伍,同班幹部和優秀學生對立,自然,任宇的學習成績也不怎麼樣,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高中畢業,他堅決放棄升學考試,為啥?用任宇的話說,好的大學肯定考不中,賴一些的大學根本不想上,任憑父母苦口婆心地勸死勸活。沒辦法,做爸爸的憑著幾十年的教師資格,找著平原市教育局長,要求為兒子安排個吃飯的位子,教育局局長真給了任致遠麵子,破例將個高中生安排到教育局管轄的《小學生》雜誌社了,任宇進了雜誌社幹啥?做編輯,文字不中,當校對,沒那耐心,再說,水平也真的不行,搞發行吧。雜誌社社長看著虎頭虎腦的小夥,終於敲定了這個崗位。誰也沒有想到,這個不經意的分配,成全了這個“壞學生”。從此,任宇找到了自己的位子,他如魚下水,似猴上山,真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僅一年下來,業績就出眾超群,兩年下來,社長封他為發行部小頭目。之後,他悄悄在圖書城開了個小書社,搞起“公私合營”,既做公家的《小學生》雜誌,又辦自個的“宇宙書社”。再之後,社長對他講,小任啊!你這弄法不成,咱社的《小學生》雜誌與你的“宇宙書社”都是往小學校進書賣書的,你要是打算在咱社幹,就別弄那“宇宙書社”,你要是想弄自己的宇宙,就別再在咱社啦。任宇並不是不講理的人,他自知理虧,實際“宇宙書社”的起步靠的就是《小學生》的發行網絡,如今自己的事業已成雛形,也該辭掉那個“公職”了。他很順當地接受了社長的意見,做起自己的營生,成了賣書的小老板,錢漸漸的多起來,就又開了兩家分店,雇了五六個人幫忙。盡管比起那些大老板,他掙的錢不足掛齒,但是,他買了房子,有了汽車,還買下兩處門麵房,手中還有流動資金。日子過得紅紅火火,連他爹任致遠都不相信,三孬的日子能比老大老四過得都好。

做教師的任致遠,以他的眼光看,四個孩子中最有出息的是老四任寧,爸媽親切地叫老四小寧,小寧自幼聰明機敏,又規矩好學,從小學到中學,每每考試,成績總是名列前茅,老師喜歡他,同學也喜歡他,大家都把他當做學習榜樣,爸媽早將他視為掌上明珠,特別在高考以後,任寧以全市應屆高中生總分第一名的好成績,考進了他的第一誌願,位於上海的那所名校。這時任寧的母校平原高中在多家媒體宣傳理科狀元任寧的學習故事,有記者寫出“敏與事而勤於學的高考狀元”的報道,刊登在《平原日報》和《黃河都市報》。學校為任寧而驕傲,老師為任寧而自豪,爸媽為任寧而欣慰興奮,激動不已。任致遠老先生見誰就激動地說:“我們任家出人才啦!”是啊!做一輩子教師職業,一直執著的事業就是教書育人,培養人才,以往高考,隻要有考中名校的同學,任致遠就會興高采烈一段時間,何況是自己的兒子,又是從小就看好的小兒子小寧,自己的眼光沒錯,這孩子一定成材。小寧上小學時,父親就斷言,這孩子以後不是科學家,也是成功的學者或教授。隻看勤奮好學,專心致誌的態度,還能不成功嗎。如今兒子考中這所工科名校的土木工程專業,這正合時代潮流,國家建設飛速發展,做工程師更有用武之地。五十六歲的任致遠一下子年輕了十歲,走起路腰板都硬朗朗的,心中像揣著一團火,熱乎乎的,那是希望啊!送兒子上火車去上海時,父親不僅沒有與兒子天各一方的分離情愁,反而心中的火更熱乎了,那一刻他想起杜甫的“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的詩句,是啊,“希望遊四海,天涯又何妨”。兒子走了,踏上求學之路,希望之路,無論他在天涯,還是海角,其實都在自己心中啊!老教師任致遠,目送徐徐開動的列車,儼然像一個經曆過滄桑的老農,站在風調雨順的金色秋天,望著無垠的沃野良田,陶醉於豐收在望的愉悅愜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