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媚人(2 / 3)

須臾,嗡嗡嗡嗡的響聲從億萬個蘆葦湖草的縫隙裏流泄而出,彙聚而來,象有無數架飛機在頭上盤旋。

他倆仿佛在個深邃的洞穴,隻見眼前有黑色的浪在翻湧,淹沒了天空,淹沒了圓月。

大隊大隊的蚊子衝下來,象簸箕簸其的玻璃碎渣甩在身上,慢慢地,就全如釘子似的扭進去,十級大風也不會刮,走。

他倆瘋狂地叫罵著。拚命地搖頭,拚命地翻滾。葦田裏到處是舊葦茬,紮得身上血糊糊,他們並不嫌疼。無法忍受的-是奇癢。

這是次罕見的壯烈的場景,整個微山湖的蚊子在舉行次盛大的會餐。蚊子密密擠擠地貼在他們身上的每個部位,每處最陰蔽的地方:耳孔,腋下,生殖器上。他們翻滾-著,壓死批,身上刷滿了自己的血和蚊子的殘骸,又批饑餓的蚊子勇猛而來。借他倆叫罵的機會,成團成團的蚊子徑直衝進嘴裏,怎麼也吐不出來,逼迫你咽下。

大約有七八隻水雞在上空飛整,俯瞰壯觀。隻頰蛤蟆沉穩地爬上鄭天平的大腿,張開嘴,極其閑適地大口大口喝著墳子。

他倆滾到了塊。

鄭天平直挺挺再也不動。

天均哥,千萬別動了。難受死也別動。天平用腦袋磁碰天均,我聽老年人說的,越動越壞。雖說壓死些,攆走些,可新的更多。讓它們喝飽,就飛不起來了,餓蚊子就連插嘴的空也沒有。受著點吧,要不,蚊子就會把咱的血吸幹,剩下兩張幹皮。

我受不了天均知道天平的話是對的卜但是他根本不能忍受。他繼續翻滾,會兒,就氣盡力絕了。

唉,真不該領著人去搶他的糧行。更不該去棲蹋他的女人鄭天平痛悔地說。

王八蛋沒血的熊包址鄭天均罵起來,該裏該搶裏該幹衛都是人,都是光著臉從娘肚子裏走出來的,他們有的咱也該有死不了我還要去搶老天要公道哈我也不知道自己真弄啦,還是假弄啦。

什麼鳥怪叫了幾聲。很侈很滲。

葦棵子響了陣。你弄種啦哈本族的兄弟鄭天厚摸到這兒,割斷了繩子。兩個人半天才從地上爬起來圓圓的月亮陡地跌了跤。俊子被水邊上的鐵錨絆倒了。他的嘴上抹了道泥,他傷心地哭了。他看見月亮就在水邊半沉半浮,哭得更厲害。鄰近的間瓦房裏,驚醒了熟睡的嬰兒,那孩子也隨著他同哭泣。傻子聽出了嬰兒的聲音,破涕為笑,忙不迭地跑過去。

院子的門和屋子的門都虛掩著。大人們都去圓月粉了。金涸堆從不用擔心有賊。橙黃的電燈泡垂掛在蚊帳簷下,照著手忙腳亂的孩子。條折疊起來的被單蒙在孩子的胸上肚子上,被單側壓畦小拐磨。無論孩子怎麼動,也傷不著跑不了。

傻子搬去畦小磨,抱起嚇得哭不出聲的孩子,向燈泡舉著,盯住孩子的鼻梁。孩子的鼻梁本是潔淨無瑕的,傻子卻煞有介事地數著數。也不知數到了多少,他大笑了。他放下孩子,重又用小磨把被單壓好。

傻子無孔不入,本領大得很。他說他查遍了金涸堆生的所有人的鼻梁,雀斑都般多。

傻子又繞著水邊跑了圈。他從腰上解下骨頭,遍遍地在湖水裏洗,又從胸前的口袋裏掏出香皂,打在骨頭上,下下地,直到塊香皂用去大半。洗淨了骨頭,他自己脫淨衣服,在淺淺的水邊洗澡。

天平爺爺雖然傻,可他是村子裏最幹淨的男人。

四眾樂商店

袱在天均爺爺看米,金煙堆出了個眾樂商店,實在是辱沒祖宗的事。這裏的人世世代代靠在湖上吃飯,怎麼會養育出鄭天厚這樣的孽種奸商鄭天厚,那個從蟻子口裏奪回天均天平性命的本族小兄弟,就是眾樂商店的男主人。

天厚從年輕就看出不是本分的金煙堆人。說話辦事,走路吃飯連睡覺也顯出與眾不同,比別人聰明,比別人機靈,比別人有心計。

十五歲那年,他背著網,提幾條小魚悻悻地從湖上回家。他對母親說:娘,在湖上混窮沒味。我想到琵琶鎮上學本事去,那樣才能掙錢,過好日子。

他母親被唬得臉色發紫:胡說八道早知道你這個樣,生卜懷米就記你撚劍冰眼士裏掩此。

這會您就當我死了母親把沒拉住,他跑了。

兩個月後,他擔著副剃頭挑子上了金明堆。進村就樂嗬嗬地唱開了臘月裏,發洪水,好吃的不進弟頭的嘴。六月裏,下大雪,五泥也不摸剃頭的腳。樹上的老鵝成白的,老鼠也欺負弟頭的,金煙堆的人聽了,又氣又心酸。

天厚,扔了這個挑子吧李有誰憐憫地說。

扔天厚笑了,唱歸唱。金煙堆哪個比我有錢天厚從懷裏掏出把票子,在眾人麵前炫粗著。

人們圍緊了些,眼珠兒個個瞪疼了。沒有準次拿得出這麼多票子。

我還想過幾年在琵琶鎮蓋個理發店,叫理―發―店―,不叫剃頭鋪。他得意洋洋,給他母親些錢。

他擺好攤子,給本族的老少爺們理發了。年老的刮得淨亮淨亮,年輕的留起了洋頭世。挑子上有個小方盒,裏邊放著在外村掙來的些零錢。理過發的人看了,交頭接耳。

還給他錢嗎粉自己的爺們,給他反倒不好,他成了生意人,不給也不好。

沒看見那個木盒裏的零錢那就是叫你交錢是引蛋,雞不肯下蛋,先拿個雞蛋放窩裏,引引就下蛋了。

理發的人發窘地朝木盒裏扔錢了。

天厚呢,全當沒看見,隻顧理發。

天均割葦子回來了。

他二話沒說,抓起小木盒揚到湖上年複年。鄭天厚總在琵琶鎮上棍,總沒開成什麼理發店。二十四歲娶過個媳婦,大月子裏得了破傷風大人孩子全沒了命。從那時起,條光棍打了幾十個春秋。

前幾年,琵琶鎮開始繁榮熱鬧。天厚扔了剃頭挑子,貸款伍仟元,入了琵琶鎮羽絨廠的股份,在廠裏當個推銷員。

投料到因為質量差羽絨廠第年就虧本了。

天厚覺得有些山窮水盡的時候,認識了水紅子。

那年水紅子才三十六歲,明眸皓齒,削肩柳腰,風韻不減當年。男人原是在水上跑運輸的,口子過得很富,兒子也去城市上大學了。男人命運不好,得了腦滋血,命嗚呼。

水紅子是要嫁人的。男人給她留下兩萬多塊錢。水紅子做過大手術,不能再生育了。這就使水紅子的身價低了許多。看到人家夫妻親親熱熱,水紅子就愁眉不展。白夭到湖上看兩回網箔,晚上早早地閉門睡覺。

這些年湖裏的魚少了,誰家的網箔也逮不出多少魚。水紅子下網檔圖個消遣,見逮的魚又少又小,就動了肝火,或者把魚:全部掐死,或者把魚全部放跑。常常個人撇了槳,坐在船頭上掉些無名的淚。

這天的清晨,水紅子又去看箱,喜得在船艙裏跳起來,―她的網箔逮了大小兩條鯉魚,共有七八斤水紅子時來運轉,連於幾天,每天的清晨她的網悄都是豐收的:大螂魚,大烏魚,大蠟魚。少不了十幾斤。相鄰的網箔呢,還是那麼可憐水紅子喜悅之餘,漸漸有疑惑。為什麼獨獨她的網箔好為什麼總是清晨有魚,而下午看箔就同別人樣可憐呢滌漾細雨的淩晨,湖上還黑酸致的。水紅子乘小船躲在荷田裏。她吃著蓮子,耐心地窺視著她的網箱。

會兒,隻小船從鎮子上劃來,停在她的網箔旁。劃船的男人從艙裏提出三條中個的鯉魚,放入網箱,又撥轉船頭返回。

水紅子迅速地截過去。兩隻小船頭碰著頭她看清了,是那個老剃頭匠鄭天厚。你哪來的魚她問。買的。為啥厭天放到我網箔裏,叫你高興。唉{你這個人,有話直說吧個人過日子難借錢。

豈止給了他錢沒多久,人也成了他的媳婦,羽絨廠轉虧為盈了,兩個人愈來愈闊。水紅子不願吃閑飯,心橫米到金煙堆,開了這個眾樂商店。好在離琵琶鎮不遠,男人天厚夭天晚上回家來。

眾樂商店開張那天,水紅子憋了肚子氣。掛鞭飽隻響了兩個。水紅子眼訣,瞅見是那個鄭天均使壞,叫個裏按六縮而卜偷了溝鬱眾樂商店常有些不順心的事。水紅子心也寬闊,並不怎麼介意。叫她苦惱的是,男人鄭天厚變了。

羽絨廠的日益興旺,天厚對家庭的情感隨之卻淡摸了,十天半月才來家次。這幾年,他嗜酒成性,體質無天地弱了,才五韋出頭,就真真地成了隻閹公雞。

你別喝酒了毀身子。

我對不起你。酒不能不喝。

你要酒,還是要我都要。喝酒是為廠裏的事,現在少了酒辦不成事。

水紅子對著他撕撕打打了。無端地罵,無端地哭,無端地摔破菜碟茶杯,無端地揭了棉被把男人凍得瑟瑟發抖。夜半,房頂上隻發情的貓沒命地叫,象嬰兒的啼哭。水紅子受了感染,全把左鄰右舍忘了,把男人臉上擰得青塊紫塊。

別扭臉,明天我去開訂貨會。

訂貨會王訂貨會她變本加厲了。

向服服貼貼的男人油然火起,巴掌揮把她打到床的另頭:給你個好臉你上天啦你隨便吧自由啦解放啦水紅子跳起來,摸了剪子:先剪了你,我再隨便折騰來折騰去,水紅子把床新被子剪成堆碎棉絮。

天厚與酒的緣份與日俱增了。從頭到腳,無處不散發著嗆人的酒氣。他象新割的湖草曬到烈日下,分分秒秒都在蔫巴。兩隻眼球紅紅的,早失了光澤,眼裏含著兩點浮雲。

你還是愛惜愛借身子吧,水紅子淚汪汪的,為他擦去嘴角上的白沫。

汕仗目民去姑鈞卜址,翻劣了擊習上展丟卜田如陣尹二分侄女乃月力卜聲,吐個翻江倒海:水紅子,你別怕,我沒事。

她坪然心動抱著他的臉親了又親。

過兩個鍾頭,還有場酒

水紅子的心涼透了。她輕易不出店門。也許個月,也許兩個月,天厚送貨來家,匆匆忙忙地親親摟摟,絮叨些沒滋沒昧的話。水紅子厭倦了,遠不如對著鏡子親親自己的臉能獲得些慰藉。

眾樂商店的顧客並不算多。個人守住寂寥的屋子,她就走了魂兒。械誠地望著天,就覺得自己不如天上那縷毛巾大小的遊雲,悵悵地望著湖,就覺得自己不如片隨風婆婆的葦葉。湖上的女人,她以為自己的命最苦了,沒有性愛,沒有子女在身旁,沒有別的女人都有別的女人都有老天爺不公,她詛咒著,學會了金煙堆婦孺皆用的口頭禪。她家的電視機正演著《秦香蓮》,她下關死機子。哪怕在她身上出現百個陳世美,反正也能嚐到真正的愛愛恨恨聚聚散散,能當百次秦香蓮才活得生動燦爛呢她呢,日子黯淡無光,象垂在老屋擦條下的灰屋衣。寂寞,孤獨,無所事事把她的心扔進湖裏,整個的湖水都會變苦的。

白天的時光還好過。沒有個夜晚她不想尋短。床下有瓶敵敵畏,昧道澀澀的,甜絲的。它直在誘惑她,她依稀聽到它的嗤嗤的譏笑和責備:

水紅子,你才四十,就這樣啦,

我沒好法。我該怎麼辦呢,

離婚二

亨我沒有理由,說不出口。心節地才扮江二曉細生侖隻門口匕翻生思豐甲士小去,萬你送走了好多好多。再不然,你悄悄地去找別的男人她的臉滾燙滾燙,死死地咬住枕頭。個夜晚,她正要閉門,光棍漢子鄭二柱醉礁酸地走進商嬸子,來包煙。二柱光著上身,肩上搭個褂子。

二柱呀,你要啥牌的

要前門大雞吧萬

水紅子瞪了他眼。

二柱身上的勝子肉跳趾開了。

她的心有些亂,額額地遞過煙。

二柱並不走,咕咕嚕嚕地咽著唾沫:學了句外國話。

哪國的嬸子,我今天進城英國。大清早不說大清早,說貓日牛夕。

妹子兒。俺不倩。

我要騙你不得好死。真好聽。你說說。

貓你派吧二柱哦哦幾聲,猛然抱住了她的手,可憐可憐我。

她嚇得頭發豎起來,胡亂抓莊個酒瓶,朝二柱頭上搗。

二柱抱頭鼠竄了。三天後下了東北。

夜裏,那瓶鬼怪的敵敵畏又責備她了二柱是個多好的男人隻是窮。

我不敢我不能,二他叫我嬸子。

狗屁。出了八服了我還是要做個清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