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沒有頭(下)(1 / 2)

林震南隻能勉強看清潛伏者的輪廓,卻無比清晰地聞到了一股腐臭味道。跟離奇到極點的伏擊方式相匹配的,是對手那同樣異於常人的動作,從發力跳起到身在空中,他始終彎著腰,躬著身,雙手雙腳幾乎處在一條平行線上,腦袋垂到了胸前。

偏離的視角,似乎一點也沒影響到攻擊。林震南在這個時候上衝的勢頭已盡,人開始墜向地麵,那全身透著詭異的駝子甚至連頭也沒抬,就展開雙臂,用近乎擁抱的姿勢去摟他的頭頸。

這個照麵再短,對方的出手再致命,林震南也不認為自己有躲閃的必要。兩條直伸過來的手臂被他的手指輕易搭上,一連串劈柴般的骨骼碎裂聲跟著爆起,駝子已經成了個隻能動腳的雙料廢人。

兩人一前一後落在了地上,林震南正要喝止這場在他看來根本就是莫名其妙的較量,卻看到駝子耷拉著臂膀,哼都不哼一聲地向自己直撲了過來。

還沒貼近身,那股在空中就已經聞到的味道又再次湧進鼻腔,轟的一下激得腦門昏昏沉沉。林震南從來也沒想到過,一個人的體味居然會有著不遜於武器的殺傷力,那種腥澀惡臭在空氣中所有延伸的觸角,都仿佛在陰溝死鼠的體腔裏浸泡過一整年,抽出來後仍舊濕淋淋地粘連著爬滿蛆蟲的膿血。

這把無孔不入的毒刃還不是最大的麻煩,駝子衝到近身距離之內的第一個舉動,讓林震南立即意識到這些所謂的師門故交,也許並不想要自己走,而是要自己留下。

留下命。

沒有骨骼支撐的手臂,軟得像條死蛇,林震南卻被蛇尾直接掃中,顴骨跟對方碎裂的手腕直接觸撞,發出了一聲可怖悶響。那駝子完全無視襲向自己腳踝的一腿,而像輪鞭子那樣輪起了手臂,在跌倒以前給了他結結實實的一擊。

對於林震南來說,撞來的幾乎就是疾馳中的火車頭。他在狂暴的衝擊力量下向旁邊飛跌過去,整個人完全騰空,偏向一側的頭顱扯得頸骨咯咯直響,仿佛隨時會經受不住這難當的力量,跟身體徹底分家。

“撲”的一聲,他著地,順勢滾了一滾,單手在地上一撐,抬起的雙眼裏麵有了狼一般的凶殘之色。

駝子並沒有趁勢追擊,而是走到了場地邊緣,把一張座椅踢得粉碎。用來支撐椅腿的幾條鋼筋暴露在了眼前,他沒有半點猶豫,就直接將掌心分別按上了其中的兩根,發力。

堅硬的金屬體直刺進皮肉,在所有那些碎裂的骨骼當中殺出一條血路,貫穿整條手臂,將其又重新接合成整體。當這兩根小玩意刺到盡頭,隻有短短的幾分留在外麵時,駝子還算完好的十指慢慢搭在了它們根部,像是冬眠後複蘇的蛇那樣積蓄了一下力氣,然後直接拗斷。

跟這一係列行為當中表現出來的狠辣決絕不同,駝子轉過身以後邁出的每記步伐,都仿佛關節裏灌滿鐵汁的傀儡在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操控著,無論肢體細節還是行進中的韻律,都充滿了鏽跡斑駁的僵硬。

這是他第一次以一個正常人的方式行動,不跳,也沒有猛撲,就隻是慢慢地走。腳步拖過地麵時發出的遲鈍聲響,不斷回蕩在場館裏,從這個角落蔓延到那個角落。

林震南的瞳孔,已經縮成了兩根針,

走到那盞射燈籠罩的範圍正中,駝子邁出的右腳忽然頓住了,僵在了空中,既不繼續抬起,也不落下。就像是生命在這個瞬間忽然離他而去了,隻留下一具軀殼在世間繼續散發著沉沉死氣。

“再問一次,你走不走?”看台上,老人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也很冷。

林震南沒有答話,他的全部心神都已被那駝子所吸引,被那具首度曝露在光線之下的軀體所震撼。

一身帆布工裝,防水雨靴,拉鏈拉到頂的防護領,晃晃悠悠耷在胸前的安全帽——如果沒有體表的那層殼,那層由泥土沙礫凝結起來的、還在不斷迸裂不斷灑落下碎屑的硬殼,眼前幾乎就是個剛從建築工地上走出來的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