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震南在匕首即將捅進肚子的前一刻抬起了還沾著機油的右手,部分站得較近的維族人瞠目結舌地看到他的五根手指先後捏在了卷毛的手腕和手肘上,像掐一節嫩得發軟的藕一樣輕易陷入皮肉,再鬆開。那兩處的骨骼在壓力之下立即扭曲,爭先恐後地發出脆響,隨著林震南的擰轉動作,半截褐色的裂骨還刺出了表皮,似乎在證明著主人體內的鈣質根本就是負數。
雖然受傷的隻是手臂,但卷毛卻仿佛被抽去提線的玩偶,一下子就整個軟了,原本相當威猛的前撲姿勢由於無力為繼而變得蹌踉可笑,最終以一個類似於示愛的單膝跪倒動作趴在林震南腳邊。
包房裏的半數維族人都已開始後退,其中一個還彎下腰來,吐了滿地。卷毛的慘呼始終維持在超越耳膜承受力的高度,還不能痛快地暈過去成了他目前最大的問題。
“你好像總喜歡動刀。”林震南從對方手裏接過那把匕首,丟在了混雜著果皮肉骨和嘔吐物的地上,皺著眉問,“刀不是用來頂女人屁股的,難道你非得這樣做才能證明自己有卵蛋?”
林震南當然認得在廠車上有過一麵之緣的卷毛,而且印象深刻。
“我沒有,我沒有......”卷毛的眼淚鼻涕已經流了滿臉,也不知道在抵賴這件事情,還是在承認自己的確沒長那兩隻玩意兒。
林震南不再看他,摸出香煙,挨個發給維族人。在公眾場合動手本來就不是他想要的,用某個老家夥的話來說,人要想踏踏實實地活著,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做很多事情最好都得學會低調。
喀瓦甫滿臉陰沉地看著這處處透著古怪的年輕人像在演獨角戲,從包房這頭走到那頭,而手下們不想接又不敢不接的表情,就隻能用精彩才形容。
“誰有火?”林震南最後發到維族老大,想給後者點煙時,發現打火機忘在了大廳裏。
維族人都不動,沒人說話。陳和氣一隻手緊緊攥著攝影機,另一隻手摸進口袋,卻想起自己已經戒煙了——之前的那根如果不是林震南遞的,也沒可能去吸。
“我兄弟先動手是他不對,但被你們搞成這個樣子,是不是有點過分了。”喀瓦甫忽然笑了笑,目光死死地盯在了林震南臉上,“你們漢人的話怎麼說來著,嗯,是練家子......湛陽的練家子我見過很多,像你下手這麼狠的倒是第一次碰上。我想知道,呆會兒你要跟我具體怎麼談?沒必要的話,這根煙我就不抽了。”
“談?談什麼?”林震南反問,對道上規矩一竅不通的他像在聽笑話,“我叫你們別在搞事了,就是這樣。”
煙在喀瓦甫手裏無聲無息地斷成兩截,從未有過的巨大羞辱感讓他幾乎能感覺到全身的血液在半個眨眼的瞬間裏就嘶吼咆哮著湧上頭頂在那塊最敏感的區域左衝右突,如果再不做些什麼,或許它們就會立即從七竅中噴湧出來。
“你就隻是想給我們一根煙,然後打發我們走人?”喀瓦甫一字字地問,離得最近的一名馬仔看到他的眼裏已全是血絲。
“難道你還想讓我請你吃飯?我掙得可不多。”林震南在條幾上翻弄了一會,終於找到了火,抬手遞到他麵前,“點上吧。”
白嵐和那個駐唱女孩已經完全癡呆了,連陳和氣的臉也開始變色。伴隨著刺鼻的焦糊味,一陣細微奇異的響聲從林震南的手指中間傳出,瀕臨爆發邊緣的喀瓦甫下意識地低頭,卻看見了一塊殷紅如血的木炭。
林震南望也不望正在將拇指和食指燒灼得發黑發爛的燃體,依舊空洞的眼神裏,有著兩簇比那炭火更亮的光芒隱約閃了閃,“我很長時間沒有打過架了,不想打也不敢打,但是今天隻要你點個頭,我們現在就出去,找個地方解決這件事情。你可以打電話叫人,越多越好,我就自己陪你們,一定陪到最後。”
相對於漫長且令人窒息的僵持時刻,喀瓦甫的意誌隻在短短瞬間便徹底崩潰——林震南轉向別人,並點完所有維族馬仔的煙以後,再一次回到了他麵前,固執地重複那個遞火動作。
那兩根手指已在往外冒油,包房裏牙關交擊的聲音響成了一片。
陳和氣沒注意喀瓦甫終於叼上折斷的那半截煙時,究竟是個什麼樣的表情,他隻知道麻煩過去了。以好勇鬥狠出名的維族老大在離開的時候幾乎是用爬的,在地毯上留下了很長一道濕漉漉的痕跡。
沉寂的包房裏很快隻剩下了兩個人,白嵐啜泣著望向麵無表情的丈夫,再瞥了眼那台總算被抽出8厘米光盤的攝影機,咬牙問:“現在你都知道了,就沒有話要說?”
“震南跟我都是滄州人,住得很近,當初他剛來湛陽的時候,我已經在這邊挖了好幾年煤。有一天他找到我,跟我借錢,礦上沒到年底不給結大帳,我身上隻有一百多塊,就給了他五十,說清楚不用還,還請他吃了碗荷包蛋麵。”陳和氣終於開口,語聲低沉,“一個才十多歲大的孩子,帶著弟弟和瘋了的娘,賣了田來這裏投親戚,找活、找醫院看病......他老子沒得早,家裏當時就是這麼一個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