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練家子(下)(2 / 2)

白嵐茫然聽著這似乎不合時宜的敘述,聽著丈夫從未說過的事情,隔壁包房的隆隆音樂仍在不斷傳來,但在她的耳中卻是遙遠而模糊的。

“那錢早就還我了,現在是我欠他的。”陳和氣拾起地上那隻已經空了的牡丹煙盒,握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幾年以後,煤礦下馬了,我用兩萬塊從溫州人手裏盤下這家夜店,本來打算關上一段時間,再隨便改成個飯館,卻一直沒等到把他們逼走的城北老七上門,也就硬著頭皮繼續幹了下去。再後來,我聽說老七在自己家門口跟個半大小子起了衝突,先動了刀子,卻反過來被砍掉一條腿,本來打算開在對街的歌舞廳也不了了之了。自打那天開始,就再也沒有本地流氓找過我的麻煩。”

陳和氣的視線終於落在白嵐臉上,淡淡地說:“因為這件事情,震南在外麵躲了四年,雖然他從來也不說發生了什麼,但我卻比誰都清楚。你不用奇怪,在家鄉時他娘有一次發病,跑到豬肉攤子上搶生肉吃,被殺豬佬打了幾個耳光,他知道以後就把弟弟反鎖在家裏,一個人揣著菜刀找了去。那次砍的也是腿,他還太小,沒什麼力氣,隻砍斷了腳筋,那殺豬佬到現在都還是瘸子。”

“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白嵐實在沒法把丈夫描繪的那個人跟印象中的林震南聯係在一起,更對他的用意有點悚然。

“我隻是想讓你知道,一個人要是真心對另一個人好,有的事情是殺了他也不會去揭破的。”陳和氣伸出手,將那張光盤拗斷,柔聲說,“你應該累了,早點回家休息,店裏有我看著。”

白嵐怔住,忽然跪倒在丈夫麵前,抱住他的小腿嘶聲痛哭。“店裏有我看著”這句話她聽了隻怕已不下千遍,卻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清晰感受過其中溫情。

同一時刻,距離“萬紫千紅”兩條街口的馬路上,背著吉他袋小跑的駐唱女孩終於看到了前方的熟悉身影。

“阿哥,等一等。”她開口叫他。

林震南停下腳步,看清是她後愣了愣,“什麼事?”

“謝謝你,謝謝......”女孩的臉蛋上猶自帶著淚痕,由於緊張而顯得語無倫次,“阿哥,我想請你吃飯,不,這麼晚了還是喝咖啡吧。上島應該沒關門,我們去那兒,好不好?”

“不用了,我沒有要幫你出頭的意思。”林震南一口回絕。

女孩見他轉身要走,急忙又說:“那......那你有電話嗎?能不能把號碼留給我,我就是想認識你,謝謝你。”

第一次在陳和氣的場子聽到這女孩唱歌,林震南已經不止一次幻想過,和她初識交往的樣子。男女之間的情感,本就是微妙難言的,一個動作,一個笑容,甚至一個眼神,都有可能成為撥動心弦的因素。他喜歡的是她的歌聲,那麼澄澈安寧,如果沒有相同的內心,或許能讓人聽出的就隻有虛偽和造作。

這一刻,女孩就在身邊,近得觸手可及。隻要林震南願意,一段嶄新的機緣就會立即開始,也有可能,會帶著期許的甜蜜。

輕歎了一口氣,他的唇角慢慢揚起,拉出詭異弧度,“不如我們去旅館好了。”

女孩瞪大了眼,再也說不出話來。即使在逼走維族人的時候,這個男子給她的感覺也是極其自製的,但現在那雙眸子裏卻充滿了無法形容的獸性光芒。

“我知道一家旅館,很便宜,兩個人過夜的話隻要三十塊。如果你等不及,我們現在就可以去那邊的巷子裏,站著打上幾炮。”林震南看著邊發抖邊後退的女孩,笑容更加歡暢,“我已經好多天沒有自己解決過了,一定會讓你覺得很爽。不知道今天是不是你的安全期?我向來不怎麼喜歡帶套子的,那跟穿著襪子洗腳沒區別......”

打發了幾乎快要虛脫的女孩,林震南脫下襯衫,一個人光著膀子走在大街上,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越來越長,越來越蕭索。

這個晚上,對很多人來說都不太一樣。其中一些得到了想要得到的全部,另一些則失去了無法負擔的更多。

母親過世以後,林震南就隻剩下了唯一一個親人。

記得還在滄州的童年時光,弟弟總愛跟在他的屁股後麵,拖著兩筒鼻涕,手裏攥著根用廢鐵換來的大刀糖。

他們睡在同一張小床上,蓋著同一張破舊的棉被。被噩夢驚醒的深夜,更小的那個經常會下意識地呼喚不在了的爸爸,而林震南也總是答應著,抱住他的頭。

他從不讓他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