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來忙去,還不就是那點破事,我真的放手了,自然會有人去管。”陳和氣苦笑著歎息,“錢啊,震南,一切都他媽的是為了錢。人人都以為我陳大福現在住別墅開寶馬,過得是神仙一樣的日子,可有幾個能看到我裝孫子舔別人腳趾的時候?”
“像這樣裝孫子的機會,我保證社會上很多人連做夢都想要。”一個冷冰冰的女聲從後方響起,接過話茬。
無論是誰在第一眼看見白嵐的時候,恐怕都不會認為她和湯團也似的陳和氣有任何關係。這位“萬紫千紅”的老板娘不但是湛陽市出了名的女強人,還是個大大的美婦,盡管性格又冷又硬,卻幾乎在公關交際上無往而不利。
一顆熟透了的蜜桃固然引人遐思,但也並非所有的異性都會買帳。林震南隻是沉默地掃了走近的白嵐一眼,就轉過頭去,看著T台上曼妙扭動著的舞姬,連招呼也不想打。
他總固執地認為,一個女人在看自己的丈夫時,不該是那種眼神。
白嵐同樣對這個隔三岔五就會來夜總會坐上半晚,卻連一分錢也沒付過的巴子沒什麼好感。她一直走到那張單人座位前,才漫不經心地點頭,用聾子也能聽得出的輕蔑語氣問候:“小林又來了啊?今天還是喝白水?”
“嫂子有心了。”林震南勉強回答。
在湛陽,沒錢沒文化吃飯要咂嘴隨地亂吐痰的外鄉人都被統稱為“巴子”,白嵐的身家不同,自然更習慣這樣稱呼潛意識裏覺得比自己低級的直立動物。
夾在彼此憎惡的妻子和老友中間,陳和氣城府再深,也未免有點不自在,“小嵐,你去忙你的,我陪著震南就好。”
“換杯喝的吧,都是老朋友了,別太客氣。”挑染著玫紅卷發的白嵐毫不理會,揮手召來就近的服務員,“給這位先生加杯軟的或者硬的,具體問他自己。”
林震南握住鋼化杯的右手僵在了半空,良久,他扭頭看了看滿臉尷尬的陳和氣,“嫂子,我很少喝酒的。”
“男人不喝酒,還叫個男人麼?我看著那些挑蘭花指的娘娘腔就惡心。”白嵐從戰戰兢兢的公主手裏接過芝華士方瓶,一把潑了林震南杯中的純水,續滿酒,探手從旁邊的客位拎過冰桶,“要不要加冰?”
“我操你媽的,找抽是吧?”陳和氣勃然大怒。
“謝謝了。”林震南卻笑了笑,再也不多說,仰脖喝幹了酒液。
白嵐冷笑,在她的印象裏,向來沒有男人找不到的台階,尤其是對於這一類軟體動物。
終於零星消散的鼓聲結束了這場並不張揚的紛爭,安靜的大堂中隻剩下幾個叫了陪酒女的客人,在醉醺醺地為擲骰子的結果吵個不停。
燈光都暗了下來,原本就不甚明亮的空間變得更加曖昧旖旎。片刻後,無聲無息的,一盞射燈打在了T台中央,蒼白的光暈之中,有個黑發的女孩,抱著一把吉他。
例行的開場白更像在走一個流程,甚至簡短地讓人記不清那些柔婉的話語通過立式麥克風的擴散,究竟表達了些什麼。女孩的手指很長,沒用撥片,琴弦流淌出的音符仿佛山澗中潺潺溪流,將她整個人圍起,直到蕩漾出那清澈的歌聲。
歌很老,老鷹樂隊的《加州旅館》。Don Henly那滄桑沙啞的唱腔,在此刻被另一種完全不同的聲線所詮釋。在這充斥著酒精和欲望的獨立世界裏,她像從天外飛來的精靈,身上的每一分都透著異樣的純淨。
喧嘩聲又漸漸恢複如初,整個廳堂裏還在關注表演的人已不超過五個。
盡管陳和氣一直想要通過種種方式,把“萬紫千紅”的格調和其他夜總會區分開來,但客人就是客人,他們沒有理由也沒有必要,去迎合自己不喜歡的事物。
林震南是個例外,這女孩來駐唱已經有幾個月了,隻要交車夠早,他就會過來,要上一杯水,聽她比水還純的歌。
一曲終了,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林震南轉過頭,卻發現陳和氣夫妻倆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開了。
舞台上,那女孩調著琴弦準備第二首歌,幾名服務生抬上的巨大花籃讓她愣在了那裏。任何夜總會的表演者都有可能被客人點名送花,花籃的大小代表著小費的豐厚程度,雖然表麵上看起來隻是一筐塑料植物從後台搬到前場亮一亮相的過程,但很多女歌手都願意為此去陪客人睡覺。
從八百八十八到八千八百八十,最大最昂貴的那檔花籃正擺在女孩麵前,每一片人造枝葉都在燈光下透著金燦燦的色澤。大堂領班也走了過來,和女孩說著些什麼,後者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放下吉他,跟著他走去二樓VIP會所。
林震南知道當麵答謝捧場的客人,敬上幾杯酒,是駐唱歌手中不成文的規矩。他站起身,想要離開,口袋裏的國產手機卻發瘋般震了起來。
看著屏幕上“0”字打頭的那一長串號碼,林震南愣了愣,按下接聽鍵,“喂。”
“震南哥,小北被人用槍搞死了。”電話裏有個男人在嚎啕大哭,嘶啞喉音立即將林震南的腦海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