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湛陽(2 / 3)

她並沒能盼來老同學的兄長一點點,哪怕是形式上的救助。後者同樣注意到了事端,卻隻是全無反應地看著,仿佛已經忘記女孩剛剛還和自己攀談過。

沒過多久,老邁的廠車在發出一聲嘶啞呻吟後刹住了輪盤。林震南低頭,舉步,下車--他到站了。

雜亂的腳步聲像是雨點,夾在眾多女工中間衝下車的月牙兒剛踏上馬路,就忍不住放聲痛哭。維族人尾隨下車,尖利的口哨伴隨著調笑聲一並響起,卷毛那半生不熟的普通話顯得尤為刺耳,“火車好坐,湛陽難過!”

又一陣放肆的大笑,這幾個粗魯的滋事者晃蕩著揚長而去。月牙兒身邊的一名同伴追過來,憤怒地啐了林震南滿臉唾沫。眾多不知情的旁觀者吃驚地看著這一幕,以為是哪個偷腥的丈夫被抓了現行。

想象中的升級武鬥沒有出現,圍攏上來的人們失望地看到林震南用衣袖擦了擦臉,半聲不作地走開,隻留下那名女工愣在原地。

火車好坐,湛陽難過。

這句在八十年代初就流傳了大半個中國的俗語,到了今天已漸漸被人們遺忘。這片土地上彪悍的民風在太多新事物的卷襲之下,正在向著傳說靠攏,大賣場裏那些越來越貴的生活必須品,早讓絕大多數掙紮在底層的男人消磨完了最後一點脾性。

普通到街邊賣大餅的老鄉,卓越到外企公司裏主事進出口貿易的精英,不同的人生似乎就隻圍繞著一個中心。如果按單方麵來劃分,百姓之間僅存的區別,就隻在於對那些帶著水印和纖維的特殊紙張擁有多大的需求程度。

有些人想買一桶更好的食用油,想在飯桌上加半斤肉給孩子補充營養,想為掉光牙的老母親訂上每天都能喝到的鈣奶。另一些卻在考慮,是不是再換部私牌車,有沒必要一次性付費讓情人去拿新公寓的鑰匙,乃至下次到K房應酬時該開哪個牌子的洋酒。

陳和氣應該屬於後一類人,但他卻從來不去娛樂場所消費。

“萬紫千紅”夜總會算得上湛陽市數一數二的銷金之地,陳和氣是這裏唯一的老板。正如麵點師傅不會對小籠湯包有任何食欲一樣,他見多了歡場上虛偽的套路,自然把那些身材火辣手段狠辣的陪酒女郎視作紅粉骷髏。大概出於同樣的原因,老板娘隻有在生意好的時候才來店裏幫手,平時寧願打麻將做塑身,也沒興趣盯住老公。

陳和氣本名“大福”,之所以有了如今這個稱呼,倒不是因為別人覺得他沒福,而是由於他確實很和氣,白白淨淨的一張胖臉上永遠帶著笑。

和氣生財是句古話,老祖宗曆經千年總結出來的心得是不會錯的。

“吳老板,又來捧小弟的場了?裏麵請,裏麵請......小莉,還不快把吳老板帶去他的常包房?”

“嗬嗬,劉總,競標的那塊地怎麼樣了?哦,到手了啊!我就說嘛,哪有您辦不成的事兒。今天晚上您賬上所有的酒水都打對折,算是小弟賀喜了!”

“歐陽姐,怎麼今天有空過來?我老婆在陪工商局的那幾位爺說話,待會兒我就讓她過來找您。207是吧,放心,馬上就到。”

從晚上六點開始營業起,陳和氣就站在“萬紫千紅”的吧台邊,不斷和形形色色的客人打招呼。他身後就有高腳凳,卻始終沒去坐,笑容比梳得鋥亮的大背頭更加一絲不苟。

直到一個高而瘦削的身影印入眼簾,他臉上堆疊起來的肥肉才總算鬆弛了下來。剛從VIP會所調來吧台不久的調酒師吃驚地看到老板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表情走到門口,緊緊拉住了那個形貌頹廢的年輕人。

“萬紫千紅”的熟客很多,貴客更多,這幾天調酒師唯一一次看到能讓老板離開吧台迎接的,是位常在電視上露臉的大人物。

“震南,吃過了沒?你有好些日子沒來了。”這一刻,陳和氣雖然沒在笑,但眼神卻澄澈得像個嬰兒。

“吃過了。”林震南應了一聲。他剛找了個排檔填飽肚子,一如既往點的蛋炒飯和三鮮湯。

“今天的生意怎麼樣?聽說最近抓黑車抓得很緊,得當心點。再說,小北不是老寄錢回來麼?你也別太拚命了。”陳和氣一邊領著對方往大堂角落裏走,一邊在震耳的音樂中高聲解釋,“知道你不喜歡人多,特地在旁邊隔了個位置。”

“小北的錢,我都存著沒動,將來他總得成家。”林震南走到被條幾擋住的單人沙發旁,從口袋裏摸出包三塊五的牡丹,遞給陳和氣一支,替他打著火,“下午運氣不錯,在機場接了趟遠活,我剛交車給老王。沒什麼事,來你這兒坐一會,就回去睡覺了。”

金壁輝煌的底層大堂足有上千平米,一群肚皮舞娘正在打著鐳射燈的T台上表演,充滿異域風情的裙裝襯得她們扭動的腰肢分外誘人。陳和氣招呼領班送上杯純水,自己腆著肚子站在林震南的座位邊,眯眼打量二樓轉角上上下下的顧客。

“你去忙吧,別管我。”林震南注意到周圍異樣的目光,卻並沒有把那包惹眼的劣質煙拿下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