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回:孤獨(2 / 2)

原本他住在景福宮裏,上次乾隆帝見他每天從景福宮來景仁宮甚是辛苦,便叫他搬去了景陽宮,離著景仁宮這個禦書房近些。隻是這樣一來,他的行動便不可避免地受到抑製,比如說去延禧宮看自己的母妃。即使是夜裏,他也要再三當心,深怕被人瞧見首尾,既連累母妃又讓自己好不容易打下的基礎坍塌。

做人難,做皇子更難。做一個生活在皇帝眼皮底下的兒臣更是何其艱難。何時自己才能光明正大的去看自己的母親?不需要看人臉色,不必怕有心人的詆毀搬弄,不驚恐會因此失去父皇的心?

仰頭灌了一口酒,永琪隻覺得喉嚨火辣辣的一條直線下去,泛上來的卻是無盡的苦澀。

這個時候若是那個人在他身邊陪著也許會好很多吧?

不知為何,仰臉看著月光,努力不讓自己眼淚落下的永琪忽然間想起了梅落。那個曾在他七歲時強悍地搶他酒壺,還叉腰訓斥他是個小屁孩,陪著他喝醉,明明比他還小卻一副大人樣蠻橫地把自己摟進懷裏,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唱著奇怪歌謠的那個五歲女娃兒。

“星星,你現在很恨我吧?是啊,我竟然這麼沒用。明明想要留下你在身邊,想要愛你,卻因為爭權奪利把你推的更遠。對風口口聲聲的說要保護你,卻反而把你送進浣衣局那種地方受折磨。說到底我也隻是個惡俗之人,配不上你的,是我。”永琪看著漫天星鬥喃喃自語,繼而苦笑。

想起梅落說的“愛不是喜歡”,永琪苦笑:現在她恐怕連喜歡都不會給自己了吧?

她說她喜歡七少,那麼沒了自己她會毫不猶豫地去選擇七少了,可是她哪裏會知道他五阿哥永琪就是百曉樓的七少?就是那個因為母妃被冷落自己被生身父親隔離,因為思念爬上屋頂喝酒的那個七歲男孩?也許,她還在盼望著七少來帶她出宮吧?

若是她知道七少就是琪少爺,就是五阿哥永琪,那她還會喜歡嗎?還會盼著七少來帶自己走嗎?永琪不敢深想。

他使盡了手段留下她,隻為了讓她留在自己身邊。他害怕這個給他溫暖的女子不在身邊會被其他人搶走。他不能丟下皇宮不管,這裏有他的母親在等他解脫,他放不下。可是他同樣放不下那個在滿天星光下摟他入懷的女子。

長到這麼大,身邊有許多的人對他表示忠心和愛護,可他感覺不到真誠,一點都感覺不到,包括他的外祖父。

在那些人的眼裏,他必須堅強,因為他是皇子。他們要求他快速長大,學會心機手段,每次都是嚴肅地指責他哪裏做的不好,不夠格,他們都努力在把他打造成一個最合格最優秀的皇子。所以他會滿蒙藏漢多族語言,他還會詩詞繪畫,而且畫的很好。他努力學習各種知識,哪怕大腿磨破了,疼的鑽心也要忍著練好馬術……因為他是皇子,因為他的皇阿瑪既喜歡漢人的文化又崇敬馬背上的民族。因為他要投其所好。

這些人都打著關心他的旗號來督促他,指導他怎樣走路,他對這些人感激。因為他明白這些人是在教他怎麼生存。

可是誰會注意到他隻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他還隻是個需要父母寵愛,需要朋友玩伴的孩子?

沒有人注意!

所有人都覺得他既身為皇子就應該老練成熟,渾然無視他的年紀。隻除了她!她邁著短短的小腿爬上高高的屋頂,叉著腰指著他的鼻子罵,全然不顧自己沒有半點淑女樣。

“這麼小小年紀就學會喝酒,你就不怕酒精中毒死翹翹啊?不知道這東西對身體不好嗎?雖然你身邊有很多人照顧你,可是你若病了,你的疼你的苦誰能代替?才多大年紀就借酒澆愁了?你這不聽話的小屁孩裝什麼深沉?真替你父母著急!”

月光下,永琪似乎看見屋脊上出現了兩個孩子,一個麵無表情地坐著,另一個叉著腰指著對方痛罵。

“身邊這麼多人,竟然隻有你才注意到當年的我是個孩子。也隻有你才覺得我需要安慰需要哭泣。嗬嗬……”

永琪對著那屋脊舉了舉手中酒壺示意,仰頭灌下一口,酒方入喉,卻早已化作兩行熱淚。

星光燦爛,人眼卻已迷離,踩著有些不穩的步伐獨自前行,永琪的心裏滿滿的都是酸脹。

忽然一陣風過,樹葉子簌簌作響,就在這聲音中,一個清越的女子叱吒聲隨風劃過!

“是人是鬼你都給姑奶奶滾出來!”

永琪忽地一怔,繼而激動起來:這聲音……這聲音好久都不曾聽到了,卻不就是那個刻在他骨子裏的人麼?她怎麼會在這裏?又遇上了什麼事情?

提著酒壺,永琪腳下生風,朝著聲音的方向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