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端據點
楊玉和這幾天格外興奮。他去過幾次縣城,茹古香小聲對他口述了那次與朱恩武會談的結果,並從朱恩武那裏拿回了一些偽政府的報紙。知道“捎貨”這件事會有更重要的任務來臨了,楊玉和心裏又高興又擔憂。高興的是我們這邊爭取到了朱恩武,等於不動一兵一卒就打了個勝仗。擔憂的是聽說敵人又要開始掃蕩了,朱團長將要源源不斷地給我們運送些武器,這樣,他就得想個萬全之策。他坐在自家的門墩上,邊吸著煙嘴邊想著“捎貨”的一些事情。
今天集上,他和孫文敬進了一趟城,孫文敬裝做他趕腳的夥計。同他們一起去的還有趙良,他是來糴豆子的。三人為了一起就伴回村,楊玉和幫著趙良糴好了豆子。他們在郭家鋪子裏,談妥了要談的事情,吃了點飯,就一起回村了。
楊玉和還是趕著他的騾子,孫文敬趕著另一匹。趙良背著那口袋豆子他們一起向崗哨裏走去。
快走到崗哨時,楊玉和與孫文敬嘀咕了幾句,便對趙良說讓他先走幾步,他們隨後就到。
趙良拿出良民證,遞給那個崗哨。日本人看了看證件,指著他背上的口袋問:“你的?什麼的幹活?裏麵裝的什麼?”
趙良把口袋向上掂了掂,說:“太君,裏麵豆子的幹活。磨豆腐的幹活。”
敵哨兵用手摸了摸口袋,又用槍在口袋上捅了捅。這裏,走在後麵的楊玉和與孫文敬趕緊把騾子趕了過來,並遞上良民證說:“太君,我們良民證的幹活。”
又是騾又是人的來了一撥,哨兵應接不瑕,對趙良作了個開路的手勢。趙良順利地走過了崗哨。
楊玉和與孫文敬經哨兵的盤查後也通過了敵崗哨。三個人一口氣走過拒馬河,過杜村,走到北梁根。楊玉和看看後麵無人,對兩人說:“咱們歇歇吧。”
三個人坐下來,楊玉和望著趙良嘿嘿笑起來。孫文敬也禁不住笑著說:“趙良,拿來吧。”
趙良丈二和尚摸不清頭腦,他不解地說:“拿啥?”
趙良走到他身邊,解下他的口袋,從豆子裏拿出一封密信和一隻手槍說:“就這個呀。趙良,你給背過來的。”
趙良一下子呆了,是自己背過來的?他不相信地頭號:“你們啥時候把這東西放我這的?我咋一點也不知道?”
楊玉和笑著說:“你要知道了還能平安地把他它弄出來嗎?恐怕咱們早就完了。還是不知道的好。”
趙良臉的汗水流了下來,他心有餘悸地說:“哎呀,我要知道了恐怕早嚇得腿哆嗦成一個了。那後果可真是不堪設想了。”
孫文敬說:“你得跟咱這二叔學著點。人家那才叫遇事不慌,處變不驚呢。”
趙良憨憨地笑笑說:“是,我的確是缺乏鬥爭經驗。”
這件事在楊玉和的腦海裏轉了半天了,朱團長說以後還有更多的武器彈藥源源不斷地供應給咱們,楊玉和到現在還沒有個萬無一失的計策,這不得不讓他絞盡腦汁想辦法。
煙鍋裏的煙都吸透了,有了一股濃濃的苦澀吸入鼻腔。孫子紮根在他的身邊玩耍,他也沒有像往常那樣將孫子抱在懷裏讓他隨意揪自己的白胡子。
小紮根玩累了,走到爺爺跟前,搖著爺爺的腿說:“爺爺,我餓了。”
楊玉和沒理他,將他的小手撥拉開,結果煙鍋頭觸到小手上,燙得孫子尖叫起來。楊玉和這才想起煙鍋頭是熱的。他馬上攥住了紮根的手,拿到嘴邊吹著,說:“乖孩子,不哭啊,不哭。明天爺爺給你買煎餅吃。去,讓奶奶給你燒山藥去。”
小孩子好哄,紮根不哭也不鬧,馬上跑開找奶奶去了。
這時,貴子悄悄地來到二爺身邊,他也跟著蹲在二爺跟前說:“二爺,您今兒沒送貨呀?”
楊玉和看了看貴子,又前後左右的看了看,小聲說:“沒。明天大早走。你呢?今兒個也沒出去?”
貴子往二爺身邊挪了挪,將嘴巴湊在二爺耳朵跟前說:“二爺,我們要打水雲鄉據點了。今天晚上就出發。我怕俺娘和桂林知道了擔心,就沒敢回家。她們要問起你就說是你讓我去進貨的。行嗎?”
楊玉和憐愛地看著這個最讓他自豪的孫子,在他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說:“有啥行不行的?哎,貴子,打那個據點可是得小心點呀。那裏離縣城近,架著吊橋,還養著幾條大洋狗,我每次從那裏過都會聽到狗叫得蠍虎著呢。”
貴子沉思著,兩條濃眉擰在一起。
楊玉和想起了什麼似的追問著貴子說:“打水雲鄉據點,是誰通知你們的?”
貴子這才一五一十地對二爺說了實話。原來,茹古香遵照梁書記的指示,在不到萬不得已時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楊玉和是我地下交通員的事。這樣即有利於情報的順利取出,也保障了這位老人的人身安全。所以對端據點這樣的行動一般不叫楊玉和知道,更不讓他參加。貴子是楊玉和的孫子,又是久經考驗的黨員,所以在黑石村也隻限他一人知道。
楊玉和心裏一陣感激,他的眼睛潮濕了。我楊玉和何德何能,還得讓首長們這樣器重。他抹了抹眼邊,輕聲地說:“貴子,我給你們想個辦法。一定要讓這個據點成為聾子的耳朵——擺設。走。”說完拉著貴子的手就往家裏走。
紮根還纏著奶奶給他燒山藥。可灶膛裏的火星不多,一時半會燒不熟。靈芝隻好邊撥著火星邊給孫子念叨:“山藥山藥快快熟,灶膛前等著個急嘴猴;山藥山藥快快爛,灶膛前等著個急嘴漢。”
這個歌謠是靈芝每次都要對孫子念叨的,念得他也學會了,忍不住搶過燒火棍撥著灰,嘴裏也念念有詞:“急嘴猴,急嘴漢,一心想吃山藥蛋。”那小鼻子尖上、臉上都掛上了灶門上的黑灰,樣子又滑稽又可愛。
靈芝將快熟的山藥取出,又是吹又是拍的,幾下子就把個半生的山藥拍打軟乎了。她邊給孫子剝著皮邊問:“你爺讓我給你燒山藥吃,那他哪去了?”
紮根邊吸溜著吃邊說:“我爺在門墩上吃鍋鍋呢。”
靈芝愛撫地看著孫子吃,說:“慢慢吃,又沒人跟你搶。別燙著嘍。”
楊玉和與貴子來到上房,楊玉和徑直走到他放酒的小櫃子裏拿出四瓶上好的“老白幹”,遞給貴子說:“拿著,給‘它們’喝。”
貴子不知二爺指的是什麼,就沒敢伸手接。楊玉和將酒往貴子手裏一塞,就往外推著他說:“去吧。這酒我喝也是過不去七寸。你拿去給‘它們’喝了,咱還有大用處呢。”
貴子恍然大悟,他“噢”了一聲,接過酒就往外走。
二爺追上他,在他的耳邊說:“帶上點饅頭、幹糧啥的。”貴子聽了使勁點了點頭,說:“二爺,你真行。看來薑還是老的辣。”
楊玉和看著貴子的背影笑了:“臭小子。還敢說爺這話。”
靈芝不知丈夫在搞什麼鬼,聽到楊玉和後半句話,接過話茬:“那還不都是你慣的。這些孫子們當中你就待見他。讓裏院的幾個小弟兄對你還有意見呢。”
楊玉和不以為然地說:“他們有啥意見?沒出息的東西。要把咱楊家的後代全慣成貴子這樣的我才高興呢。”
靈芝撇著嘴說:“你能耐。也不看看自己是誰。”說著進了裏屋。
靈芝的話叫楊玉和好一頓琢磨:我是誰?為什麼會得到梁書記等首長的器重和信任?我才幹了多點點?那是但凡有點中國人良心的人都應該幹的事啊。可我隻幹了那麼一點點,上級就這樣保護我。這讓他多過意不去啊。楊玉和走南闖北多少年,還沒有交過像梁玉中、冀鋼、茹古香這樣的朋友,與他們在一起,他覺得自己年輕了十歲。他們講的那些道理讓楊玉和佩服得五體投地,使他心裏就像是燃著一團火,這火焰隨著他參加地下活動的增多,越燒越旺,越燒越烈。
小紮根吃了燒山藥已經睡著了,嘴角還留著黑白相間的碴子。這孩子長得個小,他腳底下還有六個弟兄都在早期夭折了,隻剩下他這個獨苗,所以二爺給他取了個紮根的名字。三代單傳的獨苗在二爺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對孫子是百依百順。有時楊亮、常女夫婦總會因爹太嬌慣兒子而鬧別扭。楊亮是爹的反對派,認為“嬌生嬌養生份子,打罵出孝子。”而每到這時,常女會說:“你是孝子嗎?那爹常年風裏來雨裏去,你卻不知心疼他,換下爹拉腳的差事讓他多歇幾天?”
這叫楊亮沒法回答,因為爹是出名的倔老頭,他要幹的事你誰也替代不得。所以到現在,爹也沒允許他拉過腳。常女私下說爹是怕兒子搶了他的生意,埋怨沒見過這種爹,還怕兒子發財哩。
其實這可冤枉楊玉和了。最近幾天楊玉和就開始打算著也讓楊亮跟騾子的事。在外人看來,他的生意是做大了,因為總見著他趕著騾子進進出出,縣城連連去,嶺南那邊也頻繁往返,騾子馱上的貨也總是花樣翻新。他一定是發大財了。是不是這樣,人們不得而知。這一來二去話多了,閑話也就出來了。有的說楊玉和想在城裏開鋪子呢,進了這麼多的貨。有的說楊玉和跟縣上的鬼子呀偽軍呀那些大官們都很熟,想必要當漢奸了。不然他進城咋就那樣方便呢?鬼子見了誰都打偏偏他毫發無損?
楊亮也是個火性子脾氣,聽到人們這樣議論他爹,自然會反唇相譏:“啥?我爹當漢奸?誰說這話我日他八輩子祖宗。誰不知俺爹是飛狐城有名的大好人。他是漢奸他媽的黑石村的人早完了。他媽的誰說這話讓他遭天打五雷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