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之史(2 / 3)

白日飛升,驂駕雲馭,仙翁與仙茗自然孿生結伴。喝了茶的葛玄飄飄欲仙,據說終於飛天而去,這是符合道家文化最高境界理想的。

天台仙人眾多,說到茶與仙人的關係,另有一位標誌性人物——丹丘子。陸羽在他的《 茶經 》中三次提到丹丘子與茶的關係,而陸羽的忘年交僧友釋皎然亦在詩中數度提及“丹丘”。在《 飲茶歌送鄭容 》中寫道“丹丘仙人輕玉食,采茶飲之生羽翼”;而《 飲茶歌誚崔石使君 》中則在世界茶文化史上首次提到“茶道”二字,歌曰:“孰知茶道全爾真,唯有丹丘得如此。”

“丹丘”的字麵解釋,在漢語中是定要放在語境中才能準確詮釋的。它有時指的是山,也就是今天位於天台城東郊的東橫山,因山色赤紅而名為丹丘。據說,它就是仙人丹丘子的隱居修煉之所。但也有直接把丹丘解釋為丹丘子的。而丹丘子便是一位大神仙,而且有時他就直接作為所有神仙的代稱了。他與茶的關係,完全是仙人與仙漿的關係。晉代《 神異記 》中記載的丹丘子,趕著三頭青牛,在山中遇到了餘姚人虞洪,一方麵他指出了山中生產的大茗之處,另一方麵他希望虞洪能夠用茶湯來為他奠祀。這是一個完整的從茶的自然物質形態衍生至精神最高形態宗教禮儀的文化鏈條。

晚明大茶人、大文學家屠隆曾詩吟曰:“天台山,霧悠悠,大伏天暑如寒秋,四季雲霧泛浪頭。”陽崖陰林,雲霧山中的漫射陽光,是茶的最佳生地。丹丘山出產的丹丘茶,自然也就成為天台著名的仙家妙品,人稱“丹丘霧芽”。

而說到丹丘子,我們還要提到一位中國曆史上大名鼎鼎的羽人——陶弘景。這位南北朝時期人稱山中丞相的著名道家思想家、醫藥家、煉丹家、文學家,無論與天台還是與茶,都有著不可或缺的密切聯係。

關於天台山名的來曆,陶弘景在他的《 真誥 》文中是這樣考據的:“山有八重,四麵如一,頂對三辰,當牛女分野,上應台宿,故名天台。”又說:“三災不至,洪波不登,實不死之福鄉,養生之靈境。”

而關於茶,陶弘景在其《 雜錄 》中則有過這樣的經典論述:“苦荼輕身換骨,昔丹丘子、黃山君服之。”我們在此再一次看到了羽人張開的雙翼。

陶弘景並不是一個人在飛翔,那個時代有一批渴望飛升的人們。漢末三國兩晉之際,是中國道家文化蓬勃發展的時期。道家尤其注重遊仙養生隱居山林,而茶作為一劑調理身心的良藥,恰恰符合了其教義的宗旨。

東漢末年至三國時代的醫學家華佗在《 食論 》中提出了“苦荼久食,益意思”的論斷,這是中國曆史上茶葉藥理功效的第一次記述。《 神農·食經 》記載說:“茶茗久服,令人有力、悅誌。”壺居士《 食忌 》記載說:“苦荼,久食羽化。與韭同食,令人體重。”

先人關於輕身換骨的觀察和記錄,都是有科學根據的。現代醫學證明,茶能避疫癘之氣,能消食、醒酒、治病、健身,對人既能振奮精神又能清晰思路,茶的養生藥用功能與道家的吐故納新、養氣延年的思想相當契合,特別為有精神與信仰訴求者所依賴。道得以與茶結緣,以茶養生,以茶助修行,故茶被視為輕身換骨的靈丹妙藥。

所有這些輕身換骨的記載都少不了茶的神奇妙用。其中我們可以看到道家對生命的熱愛,對永恒的追求,都深深地滲透在其自然觀中。故而,在桃源傳說中,凡夫與神人的遭遇,對神仙精神生活的羨慕,才得以超越了一般的男歡女愛,得以成功地遮蔽和洗滌了單純愛欲的結合,而進入精神層麵的敘述。

道教中那些有關神仙鬼怪的豐富想象,此時也切入了茶的故事。在《 廣陵耆老傳 》中,記載了這樣一位神奇的老姥,說:“晉元帝時,有老姥每旦獨提一器茗,往市鬻之,市人競買,自旦至夕,其器不減。所得錢散路旁孤貧乞人,人或異之。州法曹縶之獄中,至夜,老姥執所鬻茗器,從獄牖中飛出。”這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女性老羽人,茶在這裏的神奇、鬻茶人的法力,被賦予了最仁慈善良的功效。這些有趣的怪力亂神之說,多少也從一個側麵印證了那個時代道與茶之間的關係。

這些飛升的傳奇,插上了想象的翅膀,在人們心目中塑造了超人形象。直至唐代盧仝的《 七碗茶 》歌,將飛升的理念步步推到極致:“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而宋代有一位道行高深的道人白玉蟾,為道教南宗第五祖,他隱居往來天台諸山,曾寫過很長的茶詩,末了則雲:“味知甘露勝醍醐,服之頓覺沉屙蘇。身輕便欲登天衢,不知天上有茶無。”

吃著茶,生出翅膀,飛到天上,做了長生不老的神仙,還想著天上有沒有茶?還有什麼故事比這更浪漫了呢!

二、羅漢供茶——碗中的花樣年華

中國文化中的三教合一,是數千年來一直在行進中的。當天台的道家與僧家相遇,那仙氣便與禪意相滲,而它們相諧的標誌性象征,便是那一盞供茶中栩栩如生的花樣年華。

茶與佛教的關係,是建立在佛教對人世的根本認識之上的。而這根本認識,是在當年還是飯淨王子的釋迦牟尼出家時便已被確定下來的,那便是人世間的根本的苦,以及解脫這苦的根本途徑。茶的提神、養胃、抑欲,無一不在對人性的修煉中起控製性作用,使人性日益接近佛性。因此,僧家的茶事原本當因呈現出與仙家茶事相當不同的風貌。然而,恰恰是在天台,誕生了茶盞中開花以供羅漢的浪漫故事。我們不能不說,這正是天台山仙道聚一的茶文化之花。

羅漢供茶,本是莊嚴佛禮,與琴棋書畫的閑情雅致原本是沒有關係的。在後人傳錄的《 百丈清規 》中關於羅漢供茶,有過精準的要求:“……每人管一百位羅漢,每位前一茶,一雙箸,一果,一菜,一枝燭……眾唱香讚雲:香雲繚繞蓮花動,十方諸佛下天宮,天台山羅漢,來受人間供……”可見其禮茶的一絲不苟。

宋代的貢茶,與同時代的點茶法息息相關。點茶進入藝術領域,便成為茶百戲、茶丹青,亦被宋人稱為分茶。宋人陶穀在《 荈茗錄 》一書中說:“茶至唐漸盛,近世有下湯運匙,別施妙訣,使湯紋水脈成物像者,禽獸蟲魚花草之屬,纖巧如畫,但須臾就散滅,時人謂之‘茶百戲’。”

這種茶百戲的須臾幻美,在宋代,其知識產權,恰恰是幾乎被僧家獨家把握的。由此還催生了這樣一種專門點茶的僧人,被世人到處請去“唱堂會”,如做道場一般地展示他們的茶百戲技能。一位叫福全的茶僧甚至寫下了這樣一首自誇之詩:“生成盞裏水丹青,巧畫功夫學不成。卻笑當時陸鴻漸,煎茶贏得好名聲。”

而說到天台山的羅漢供茶,當從天台乳花說起。北宋蘇東坡與天台國清寺住持處謙甚洽,在《 送南屏謙師 》一詩中寫道:

道人曉出南屏山,來試點茶三昧手。

忽驚午盞兔毛斑,打作春甕鵝兒酒。

天台乳花世不見,玉川風腋今安有。

先生有意續茶經,會使老謙名不朽。

這是一道宋代點茶的全記錄,其中專門提到了“天台乳花”。筆者以為此處的天台乳花,當解釋為點茶過程中泛起的美麗的茶沫,這正是宋代點茶中的茶高下的關鍵展示。關於好茶的美麗呈現,蘇東坡在此詩的序中是一語道破天機的。他說:“南屏謙師妙於茶事,自雲得之於心,應之於手,非可以言傳學到者。”我們就此可知,宋代茶界高手是必須知行合一,心到手到的。這境界高難度,故幾乎沒人靠言語傳授學到手。長時間地修身修心,還要磨煉技藝,似乎亦隻有寺廟中人方有這樣的可能。果然,隨著泡茶法的出現,點茶法退出曆史舞台,佛院也隨時代變遷時盛時衰,一度式微。蘇東坡的預言果然應驗:點茶在八百年後的今天,已經失傳了,即便是在僧院之中,我們亦再看不到大師筆下的天台乳花。

天台乳花的升級版,或者加強版,當就是天台的羅漢供茶吧,如此茶供,正是從五百羅漢的道場石梁的方廣寺開始的。《 嘉定赤城誌 》記載說,方廣寺每次供羅漢茶,“必有乳花效應”。《 天台繼集 》中記錄了宋治平三年( 1066 )台州知府葛閎率人來此煎茶,見“有茶花數百甌,或六出,或五出,而金絲徘徊覆麵,三尊盡幹,皆有飲痕”。葛知府大喜,欣然命筆題詩一首《 羅漢閣煎茶應供 》,詩曰:“山泉飛出白雲寒,來獻靈芽秉燭看。俄頃有花過數百,三甌如吸玉腴幹。”舉著燭光賞碗花,這是什麼樣的興致!宋代還有個叫李呂的詩人,在《 石橋茶供 》中寫道:“不行四十九盤嶺,那見二千餘盞花。”那尋訪碗花的意誌,何等堅定!

羅漢供茶的重量級人物,當屬南宋末年權臣賈似道,此人乃天台人氏,景定三年( 1262 ),為了紀念他的父親,斥資五萬,在方廣寺修亭。建畢之日,寺僧以香茶供奉五百羅漢,杯中不但出現瑞花朵朵,並有“大士應供”字樣。賈似道在京城本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其家鄉的“祥瑞”自然會在最短時間傳遍京城,引領文化時尚。朝野轟動,故天子下《 供施石梁橋五百應真敕 》:“聞天台山石橋應真之靈跡儼存,慨想名山載形夢寐,今遣內使賞沉香山子一座,龍茶五百斛,銀五百兩,禦衣一襲,表朕崇重之意。”

將莊嚴佛禮做成了如此的天真活潑、花團錦簇、天花亂墜,這也恐怕隻在天台才能形成如此規模、如此程序、如此傳統吧!但從根本上說,還是符合天台宗教義的。天台宗以《 法華經 》為宗骨,認為世上萬物是互相聯係在一起作為整體自然存在的。一切眾生均能成佛,佛的各種教法都是教化眾生的方便手段。既然如此,碗中茶花與人間佛心便也不分彼此了。

三、路廊與茅棚中的品飲放歌

天台的民間茶俗,無疑是十分豐富和獨特的。單說一個稱呼吧,天台山人稱茶為茶散,與別處很是不同。而筆者在此說到天台民間茶事,集中在天台的兩個民俗意象——路廊與茅棚,正是因為這意象中蘊含的美感。

天台山路廊燒茶,有在村口,有在橋頭。路廊中的施茶,中國茶區各處都有,古道熱腸,這一成語,正好做了這一文化事像的最恰當精神解讀。但天台的路廊施茶,因為有著佛家施舍觀和道家藥服觀的雙重浸潤,其文化力量的強大,超越一般。那施者的精神是洋溢的,與人間交流的積極姿態,呈現出的情懷是有趣生動可愛的。

路廊茶事與日本茶道,在八百年前天台山路上因緣際會,是從日本茶聖榮西開始的。他第二次來華入天台,正是壯年之際,“登天台山見青龍於石梁,拜羅漢於餅峰,供茶湯而感現異花於盞中”。在萬年寺的學禪浸潤在茶中。盛夏之日,他從天台前往寧波,途中歇息茶亭,施主奉獻清茶,榮西服之,細問煎茶方法,主人告之。榮西回國後所著的《 吃茶養生記 》,其機緣正是從此開始。

《 吃茶養生記 》中傳遞的價值觀、世界觀,幾乎完全是中國式的。開篇從道家文化而來:“茶也,養生之仙藥也,延齡之妙術也,山穀生之,其地神靈也,人倫采之,其人長命也。……其示養生之術,可安五髒。五髒中,心髒為王乎。建立心髒之方,吃茶是妙術也。”

天台路廊燒茶人,大多為老人,誇張一點兒講,可謂“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對日本人榮西是一盞茶,對其餘大路上的來客亦是一盞茶。施茶是他們的生活方式,為人民服務,就是為他們自己服務,尤其是為他們自己的心靈生活服務。這種快樂而又健康的施茶方式,如赤子般天真純潔,是道德的,是陽光的,我們也可以說它是浪漫的。它藏於天台深山,草蛇灰線,茶脈留存至今,是我們要極其珍重和發揚的中華民族的精神文明遺產。

茅棚似乎應該說是天台山的另一道特有的茶文化風景線了。據說起初是應茶僧而起。僧人農禪,種茶為業,在華頂山守茶,住在簡單的自搭茅棚中,以箬葉扁茅草做房頂,以石頭壘牆,內部則構以木板補壁。華頂茅棚最盛時有一百五十多座,直到清代時還有六十五座。這艱苦勞作的農禪棲身之地,後來竟然也被浪漫化了。故留下了詩人潘耒的這樣一首詩:“華頂六十五茅棚,都在懸崖絕澗中。山花落盡人不見,白雲堆裏一聲鍾。”

意境參與了茅棚,茅棚便成了美的意象,沿襲今日,漸成茶園小木屋的前身。這些小木屋已經完全轉變從前的功能,成了休閑旅遊觀光的場所。這可是當年擔斧入山、劈荊斬棘的僧人們不曾想到的吧!

坐在當代茅棚中,眼觀華頂雲霧,手捧一盞可與瓊漿玉露抗衡的天台山茶,耳邊隱隱傳來天台的茶歌,這是筆者從胡玉剛先生的《 天台茶 》中轉錄而來的,這樣的茶歌,不曾在別處聽到過,置於文末,意在豹尾矣。

天台茶謎:

之一、出身山頭,死死鑊頭,活活碗頭。

之二、生在丫杈,死在人家,一到水裏,立刻開花。

之三、小時山中放青,奓時鑊裏翻身。幹在籃裏發悶,濕在水中浮沉。

之四、高高山頭葉葉青,杭州府裏有我名。客來堂前先謝我,客去堂前念我心。

之五、生在深山綠茵茵,盤山過嶺到紹興。皇上算我第一名,我在水裏受苦辛。

之六、生在青山葉禿禿,死在杭州賣屍骨。接客倒要先用我,浸在水裏不敢哭。

之七、生在山上,賣到山下,一手抲牢,逼著投河。

之八、孔明借來東南風,周瑜設計用火攻。百萬雄兵推落水,赤壁江水都染紅。

天台茶歌:

之一、日頭落山黃葉遮,小妹落坑汰腳紗。哪個大路客人幫我撩一把來搡一把,請你大路客人到我家裏來喝茶。

之二、清水涼茶家家有,不知小妹住在哪一家?前麵生株芭蕉樹,後麵生株小芭蕉,芭蕉樹下就是小妹家。

馬上喝藏茶

我在青衣河邊訪茶,遙望蒙山,以悵寥廓。我看到對岸有一群奔馬,從唐朝向我飛來,一色棕紅,身披天光,厚重的茶包分開在它們的身體兩側。它們有的一匹挨著一匹,並排而行;有的一匹緊隨一匹,連仰蹄的動作都一模一樣,看上去像是全部都由一匹馬幻化而成。披在它們身上的,是浩瀚的天外之光,那是從雅安的天空漏下來的光明,漫射大地,把馬群映照得又朦朧又神秘。

都說是因為女媧補天時找不到那塊鑲嵌在這片天空上的石頭了,雅安天漏,才有了這樣多雨天漏的天氣。即便是明朗的日子,陽光也隻管凝在水滴,天空看上去就像一塊毛玻璃。那造人的始祖沒有想到她丟失的石頭是被扔在了曹雪芹的大荒崖青埂峰,冥頑不化之後投身為貴家公子,遂做紅樓一夢。而賈寶玉自歎無才可去補蒼天,想來亦未必有理。試問,倘若沒有他在雅安的缺席,那薄霧蒙蒙的陽崖陰林從何而來,那千年吟詠的“茶中故舊是蒙山”從何而來,那漫漫長路的茶馬古道從何而來?

現在,在天漏之處的川中雅安,在青衣河畔,我看到馬群走出唐朝,穿越宋代,踏入明清。千年的長途跋涉磨礪了它們的身形,它們的軀體矯健偏瘦,馬蹄看上去很大,好像一枚枚鐵印章。終於,它們從我身邊踏過,馬蹄聲碎,喇叭聲咽,它們沉思的目光,鎮靜地看上去甚至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因為終點的漫長而下意識地忘掉了自己。而它們的健頸輕昂、長鬃在晚風中微微飄揚的神態,使我竟以為它們是雪域高原那些鼻梁高聳麵龐消瘦的鷹一般的康巴漢子的化身。

就是在這樣的傍晚,我聞到了藏茶那特殊的濃香。

大自然說要有茶,於是便有了茶

從天府之國的成都往西南行一百多裏,便是曾經做過西康省會的雅安城了。與“揚子江心水”匹配成了一副對聯的“蒙山頂上茶”的蒙山,就在雅安。當年籌建中國茶葉博物館時,在茶史廳專門布展了有關中國曆史上據說第一個被記載下來的西漢種茶人甘露禪師吳理真的資料,我也同時就背下了“仙茶七株,不生不滅,服之四兩,即地成仙”的口訣。後來寫作《 茶人三部曲 》第二部《 不夜之侯 》時,還特意為我的小說主人翁安排了抗戰時期的雅安茶事行,盡管直到今天,我才第一次來到這裏——這南路邊茶的出發點,這藏茶的發祥地。

被各類後世史誌筆記記載的西漢蒙山產茶,雖然沒有西漢同時代的記錄,依然還是可以推理為可信的。晉代的大學者常璩已經在《 華陽國誌 》裏寫明,三千多年前的周武王伐紂的時候,蜀中的小國們支持周武王,參與他的戰鬥聯盟,並且還主動獻禮品給他,那效忠的貢品中,就有茶葉,並且周初時,園子裏已經種茶葉了。而宋人王象之在他的《 輿地紀勝 》中也曾明確說過:“西漢有僧從嶺表來,以茶植蒙山。”這條史料帶來當地一些學者的質疑,因為在《 晉書 》和《 唐國史補 》當中,已經都有本地茶葉的生長紀錄。後者還順帶著評價:“劍南有蒙頂石花,或小方,或散芽,號為第一。”這號為第一的茶,竟然由宋人解讀,是從萬裏迢迢的南方嶺表由一個僧人帶來的,邏輯上好像是有點兒問題。我不因王象之是我八百年前的浙江老鄉而為其力辯,也不因為二百卷的曆史地理重要文獻《 輿地紀勝 》具有較高曆史與文學價值,就認定其這條史料的定然確切。我不妨亦存疑,待日後與各路方家做一學術探討。

巴蜀本來就是茶的原產地,茶文化事像豐富,人工栽培茶於此地,我想亦不奇怪。此番我到蒙山,才見識到了什麼是陸羽的“陽崖陰林”。從前有個成語叫“蜀犬吠日”,是說蜀地霧多太陽少出,有一回狗見了太陽非常奇怪,就狂叫起來。實際上並非陽光少,而是直射的陽光少。因為一路從天空降下時,被層層霧氣擋住,就成了折射光漫射光,就成了“陽崖陰林”效果的那種光,就成了茶樹生長最合適的光。

一塊地方,最適合長什麼東西,那東西就會長出來。“上帝說要有光,於是便有了光”,那是《 聖經 》裏的話,不信基督的人盡管把它當小說讀。但“大自然說要有茶,於是便有了茶”,這不是小說,這是科學。蒙山就是那種科學認定最適合生長茶樹的所在。

人類總是在順應自然和改造自然中生存的。有了悠久的野生的茶,然後人工去采培它,難道不是非常順理成章嗎?為此晉人杜育作《 荈賦 》一章,說:“靈山唯嶽,奇產所鍾,厥生荈草,彌穀被崗。”那漫山遍野的茶樹,可不是靠野生就能夠連成片的。我們至少可以說,雅安是全世界最早生產茶的地方之一。

近蜀人家先得茶

人說近水樓台先得月,我說近蜀人家先得茶。雅安本身就是一個藏語詞,意思是犛牛的尾巴,那犛牛的身子就在藏區,所以雅安是挨著藏區,百把裏路就到了康定。那裏可不僅僅是站在跑馬山上唱情歌的所在,那裏是茶葉貿易的重鎮,藏人所喝之茶,有多少都是從那裏人背馬馱,翻過雪山,到達藏區的中心。

藏人的愛喝茶是到了癡迷程度的,有藏諺可證:“一日無茶則滯,三日無茶則病。”化成古典書麵語體,可見《 滴露浸露 》一文,其中有“以其腥肉之食,非茶不消,青稞之熱,非茶不解”的記述。

同樣是不產茶地方的人須臾不可離茶,藏人與英人不同。英人有更多的政治文化經濟的原因,而藏人則首先是生理上的需要。高原生活加食牛羊肉,不以茶解,藏人身體受不了。

我不知道從前藏人沒有接觸到茶的時候是如何生活過來的,但我知道他們喝茶的曆史已經有一千多年了。據說公元四、五世紀時,吐蕃王朝軍隊曾攻占到中原邊州,搶來了一些黑糊糊的東西,放在麻袋裏,因為不知何物,竟一放兩百年,後來才知道是茶。倘若放在今天,可當文物拍賣大發財了。不過這條史料我尚未查實,人們一般相信,是文成公主進藏帶去的飲茶習俗( 《 西藏政教鑒附錄 》 ),那已經是唐貞觀十五年( 641 ),也就是七世紀中葉的茶事了。

也有記載( 《 甘孜藏族自治州史話 》 )說茶葉輸入藏區的時候,正是藏文創字的時候,時間大約在唐貞觀六年( 632 )左右。藏族人發叫茶音為“甲”,和中國古代川中人叫茶為“檟”的發音一樣。時間上比文成公主早了十年,就曆史長河而言,簡直太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藏文創字與藏人喝茶的曆史的巧合。也就是說,很有可能,茶在最初的民族文化融合的過程中,就起了不可或缺的曆史作用。想象那些藏族造字的倉頡們吧,他們是否一邊喝著中華腹地之茶,一邊琢磨著本民族的書麵表達符號呢?那種智慧飲料的精神品味是何其幸福。那是要比漢族兄弟的倉頡們要幸福得多啊,要知道他們不但沒茶喝,還要聽夜鬼的哭泣呢。

到了文成公主的曾孫子輩上,對茶的藥理功能有了進一步的認識。《 藏漢史集 》中記錄,鬆讚幹布之曾孫都鬆芒波傑在位時( 676—704 ),關於茶他是這樣說的:“在我患病期間不思飲食,隻有飲用小鳥銜來的這根樹枝泡的水比較奇妙。它能養身,是一種治病良藥。”

這種對茶的藥用功能的重視一直作為傳統保留下來。《 漢藏史集 》中將茶按生長環境、施肥種類等差異分為十六種,而且對每種茶的氣味、顏色、功能等特點分別做了翔實的考證。其中對茶之作用有如下記載:“能治療涎病、風病、血病、膽病、魔病;去膽熱、平寒熱、去癡愚、解毒……”甚至對茶的反作用也有研究,一種被稱為“紮那紮都”的茶“飲之使人得胃病和風病”。人體的這種感覺是有科學依據的,茶裏含有多種人體不可缺少的維生素和微量元素,藏民族飲食大多為牛羊肉和糌粑,喝茶有助於消化維持酸堿平衡,彌補了飲食中存在的缺陷,適當飲用真正是非常有好處的。

因為茶是好的,喝茶就越來越被藏人認可。唐德宗建中二年( 781 ),也就是陸羽茶文化活動高潮的黃金時代裏,常魯公使西蕃,烹茶帳中。讚普問:“此為何物?”魯公曰:“滌煩療渴,所謂茶也。”讚普曰:“我此亦有。”遂命出之,以指曰:“此壽州者,此舒州者,此顧渚者,此蘄門者,此昌明者……”

你看,到中唐的時候,藏漢的高官們,已經完全可以憑著對茶文化知識的了解彼此鬥智誇耀了。一個拿茶的精神屬性來說話,另一個就拿茶的物質屬性來對應。藏地雖然不產茶,但茶的品類一點兒也不比內地要少。

從前一度我以為藏人喝茶是因為牧民需要喝茶,後來才知,恐怕與內地有相似之處,藏人的品飲茶習慣起初也是有僧人們引領的。所以茶與藏人的關係,未必隻有文成公主那一條國家官方的通道,佛道也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唐時茶禪之風已深入人心,唐蕃友好,有的漢僧到藏區傳法,有的則經吐蕃去印度求法,飲茶習俗因此流布吐蕃是完全有可能的。據《 漢藏史集 》記載:“對於飲茶最為精通的是漢地和尚,此後噶米王向和尚學會了烹茶,米紮貢布又向噶米王學會了烹茶,這以後便依次傳了下來。”但飲茶習俗更多的還是流傳在王宮貴族間和寺廟裏。據說吐蕃最後一位讚普朗達瑪在位時曾實行滅佛,僧人們各自逃生。離開寺廟的僧人又將飲茶之習俗傳入民間。而茶之止渴、消食、少睡、去膩等諸多功能,正好適用於藏族需求,因而深受人們喜愛,終於形成了藏人不可一日無茶的習俗。

中唐,唐蕃間開始茶馬互市,民間貿易在隴、蜀、洮、岷等一帶活躍,茶葉大量運往藏區。五代、宋、金時期,河西大部分地區為吐蕃等少數民族所占據,於宋廷“貢賜”不斷,主要以馬茶為主,並建立茶馬互易市場。元、明時期,盛行茶馬交易,並於明洪武五年( 1372 )明廷設置“茶馬司”。清初“茶馬互市”製度建立,茶葉就這樣源源不斷輸入藏區。茶葉和飲茶習俗經過如此長期的傳播和發展,由宮廷到寺院再傳入民間,終於形成了一種藏民族的茶文化形態。

幸福吉祥,請喝茶

因為心髒不太好,直到今天我還不敢貿然去西藏,在八角街品嚐藏茶還存於心馳神往中。但我已經拽過犛牛的尾巴了,我還去過生產藏茶的工廠,我來到了藏茶的門戶之地,站到了茶馬古道的起點,我或許也可以憑著我對藏茶的了解紙上談兵一番。

據我所知,藏族人一般對磚茶較為歡迎。長方體的磚茶重量不等,也有達兩公斤左右的,最適合長途運輸,便於攜帶。我曾聽說牧民在草原上駐紮時,暴風雨來了,可以拿茶磚去壓帳篷底。那就完全是磚頭了。這次在西康大酒店,就見識了完全由茶磚裝修的房子。後來到雅安兄弟友誼茶廠,見到了許多的茶磚,又可以喝,又可以當壁掛,又可以裝修房間,很香,還可以防輻射,總之一大堆好處。茶磚黑裏露金,有的還壓一朵白菊花,真是美麗。老總姓甘,說這樣的房子裝修好了,是可以金屋藏嬌的。我對金屋藏嬌倒沒什麼興趣,但那藏茶磚的幽香與它特有的凝重大方,還有它的醫藥作用,真的吸引了我。見了很喜歡,要求買一塊帶回去給杭州人看,以後裝修不妨試之。甘總很慷慨地送了我一塊,因為實在是不貴,我就笑而愧納了。那是不能喝的,等著有一天裝修房子做樣板磚用。同行的朱家驥先生買了一大堆,並設想有一天能拉上幾大車的茶磚到杭州來,全部用來裝修房子。

不過茶磚的基本功能到底還是用來喝,不是用來造房子的。藏族同胞很會評茶,一是看其表麵的粗細和薄厚堅硬程度,細而硬的為優質;其次看中間閃爍金色蕾花之多少。煮茶時,先在壺中加入冷水,投入適量茶葉加蓋燒開,然後小火慢熬。茶水呈深褐色、入口澀而不苦為最佳。藏人有諺語,叫做“茶無鹽,水一般”,所以絕大部分藏區人喝茶時要加入適量鹽。這是清茶的飲法,是最普通的一種。另外還有幾種別致的煮法:其一,煮茶時加入草果、薑片、花椒等一起熬煮。此茶治傷風、頭痛,味道鮮美可口。其二,將一種帶有藥味、細嫩的草葉( 形似柳葉 ),炒成黃色,加入茶汁中久煮,俗稱“藎芥茶”,有治傷風、頭痛之功效。其三,將鮮奶加入已煮好的茶汁中加熱即可,其茶味鮮中帶甜,可補充人體之營養。其四,在茶汁中加入紅糖,該茶對產婦有很好的治療保養作用。

該說到最具代表性的酥油茶了。酥油是從牛奶中提煉的粗製奶油。本來油水很難結合,但藏民族創造性地用反複攪製方法令其二者水乳交融,使高原地區有了最佳飲品。它那誘人的香味,入口滑潤的感覺,不但藏族人喜愛,也使許多喝過的人讚不絕口。另外,藏族女子打酥油茶的體態真是魅力無限,曲線其美無比,有個舞蹈就是“打酥油茶”,不喝看看就陶醉了。

西藏作協主席紮西達娃告訴我,現在拉薩有一種重要品飲方式,就是甜茶館。聽說這種品飲法從印度、英國那一路傳過來,是較為貴族化的,在藏區的年輕人中非常流行,算是一種時尚的喝法吧。我想這也完全成立。曆史上印度茶曾經大舉進軍藏區,把英國茶文化一並帶入,這種文化的意緒流布至今,隨著全球化時代的到來,再次古調新彈。那是完全有可能的。可惜這種甜茶我至今無緣目睹親嚐,遺憾。

人生無茶無歡娛

茶喝多了,就喝出了文化,藏民族本來就重禮節、講友誼,飲茶時同樣講究長幼、主客之序。斟滿茶先敬父母長輩,茶碗要潔淨,不能有缺口、裂紋,以雙手敬,用雙手接。喝過茶後要及時斟滿;斟茶時要右手提壺,左手掌心向上,茶水不能濺出碗外,更不能發出“當當啷啷”的響聲。在藏族百姓家中,有時要請僧人來念經或做法事,僧人的茶具是專門為其購置的,其他人不得使用。這也說明,僧人作為佛法僧三寶之一,其地位是至高無上的。適逢探親訪友時,禮物中不可缺茶;客人進屋,杯裏斟的是茶;訂婚時帶上茶,表示感情不移,生活美滿;有些地區的新娘子初踏婆家門首先要進廚房熬茶,請父母親友們品飲;給寺院供奉時更離不開茶……所以,藏族在認為“有茶就是幸福”的同時,形成了許多有關茶的禮儀。

藏民的飲茶過程也是充滿樂趣的過程。在甘南,一般每人每天要飲三次茶:早晨喝早茶,在碗底放一撮炒麵,少量曲拉( 奶渣 )和一小片酥油,再倒入茶水。等茶喝夠時把碗底的炒麵與茶水攪成糊吃掉,這種吃法叫“鬥麻”。第二次是在中午,午餐後飲幾碗茶,消食解膩、生津提神。再就是晚飯後,全家人圍坐在一起,邊喝邊談,直到盡興。閑時家人一起喝;來客時,給客人斟的茶中要放一小塊酥油,以示尊重和歡迎;老人們聚在一起,可從早到晚地喝茶、閑談、誦“六字真言”。每逢春種秋收,農民們用三塊石頭壘起灶,架鍋煮茶喝,驅乏解困;牧民在草原上熬茶,茶香伴著花香,另有一番情調。適逢各類節日,人們出遊於野外,祭祀神靈、祈求平安,一連數日,載歌載舞,唱著藏歌:

清香的糌粑如蜂蜜,黃黃的酥油賽花朵。

茶兒濃來花兒香,人生無茶無歡娛。

僧人更缺不了茶。寺院中通常每日集體飲茶三次,即早中晚的誦經禮佛活動後,茶由寺院統一衝煮。如遇祈禱法會、跳神期間,供茶的次數就根據情況而定了。至於平時在學習、誦經、辯經、靜修時,茶是萬萬不可斷的,解舌燥、驅倦意、頭腦清醒、心情平和,全靠它了。

再來說說喝什麼茶用什麼碗。曆史上也不知道是哪一位讚普,因為喝茶,特地請來了漢地工匠,用藏地的原料做了六種碗,並分上中下三等,碗上分別繪有鳥銜茶、遊魚和鹿等圖案,分別起名為夏布策、南策、襄策;其他三種普通碗分別起名為特策、額策、朵策。依古老之傳統,至今藏民族飲茶還是普遍使用瓷碗:最上等的以燦黃色為底,繪有龍鳳、八吉祥圖、八瓣蓮花座和雄獅等圖案,供活佛高僧使用;老人、長輩、客人,一般用淺藍色為底,繪半透明花紋色或白底上繪牡丹等花朵圖案的。此外,還有木碗,造型美觀,花紋細膩,有的還鑲、包著銀質花邊,顯得格外高貴、富麗。木碗實用,攜帶方便,散熱慢,又很結實。我曾聽說在西藏漫遊,身邊得帶上這樣一個木碗,草原上你正又豪放又孤獨地行進著,遠遠見著一個帳包,載欣載奔,你就隻管掏出那個木碗進去,一定會有酥油茶的。高原人的目光看著你,如雪山般純潔,你邊喝茶邊想:太好了。除此之外,你想不出別的詞兒來了。

漫漫茶路神遊康定

老人們告訴我,有兩條隱藏在天府之國四川崇山峻嶺中的道路,把藏茶從內地送往了雪域高原,它們是以茶的銷區來劃分的。一條被稱之為西路邊茶,以灌縣為製造中心,行銷到鬆潘與理縣。另一條是南路邊茶,以雅安為中心,行銷到今天的川西藏區及西藏地區。我到的正是南路邊茶的起點——雅安。

想當然地會以為茶馬古道就是馬馱茶,人趕馬,實際上並非完全準確。從前,從雅安到康定的運輸,主要不是馬,而是人。運茶的背夫有個專有名詞:茶背子。每年一千萬斤的茶,全靠這條條脊梁背往康定。

從地圖上看,我已經走到蒙山,離康定很近了,那是坐著汽車。但若一站站地按當時的茶馬古道馬幫隊走,路途還是相當遙遠的。當年的茶背子往返一個來回,起碼半個月到二十天。

這二十天裏他們可以走兩條路,大路和小路。大路是官道,好走一些;小路是民道,雖近,卻難走多了。兩條道都各自印著一千多年來茶背子的足跡,那份蒼涼與神秘就鋪在路麵上。

邛經:邛經是諸葛亮七擒孟獲到過的地方,是茶葉重鎮。有趣的是在最提倡禁欲的“十年浩劫”中,此處竟然出土了一座東漢石棺,其中有一對古代男女正在親吻,於是便被今人命名為“天下第一吻”。我突發奇想,不知這天下第一吻前有沒有品過茶,滿嘴清香天下第一吻,那是多好的邛經茶廣告詞。

除了第一吻,邛經還出砂器。別以為砂陶就出在江南,邛經有砂器一條街呢!那砂陶茶具,用來泡藏茶,滋味可入太古吧。

篝口:邛經往南,有一個小驛站,叫篝口,聽聽名字,就是那種“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的小驛站。明朝大詩人楊升庵流放時路過此地,寫下五絕《 過篝口驛 》:“官舍為一舍,人家無十家。客心何所切?夕陽閃歸鴉。”

從前,就是這個地方,每天晚上,都住滿了茶背子。

大相嶺:再往下就到大相嶺了,也就是古代的邛崍山,那都是李白驚歎“難於上青天”的蜀道之山。漢代有兩個姓王的益州刺史到此,一個叫王陽,來到山下,被這險山嚇出病來了,辭官打道回府。下一任叫王尊,也被嚇得心驚肉跳,不過王尊到底是王尊,還有點兒男子漢大丈夫的尊嚴,就大叫一聲對馭手說:“前進!王陽不過是個孝子,我王尊可是個國家的忠臣!”

就這麼一座山,山頂有一座叫做草鞋坪的地方,居然還有過五家茶店,是專供茶背子們住的。如今斷垣殘壁,還依然在荒草中。

清溪:大相嶺的半山腰上,有個叫清溪的古鎮。這個地方有句諺語:“清風雅雨建昌月。”就是說清溪的風大,雅安的雨多,西昌的月亮圓。清溪是古代黎州的州政府,所以什麼書院啊、文廟啊,和統治階級主流文化接軌的東西都在。石達開被俘後就中轉在此,然後才到成都去被殺的。曆史上茶馬互市時,黎州是六大“茶馬司”之一,清溪對茶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了。

宜東:再往前就到了宜東。這個偏僻小鎮對茶而言特別重要,雅安的所有大茶號都在宜東開了分號。實際上這就是個茶葉中轉站。茶背子從雅安出來時領一半工資,叫上腳;到宜東這個地方,領下一半工資,叫下腳。分號茶主在這個地方,要重新進行一次勞務分配,重辦轉運手續。誰也說不清這規矩怎麼來的,但今人分析,這應該是古代茶號為防止茶葉在途中丟失所製定的運輸模式吧。所以,宜東也有一句諺語:“背不完的宜東鎮,填不滿的康定城。”

天全:天全是茶馬古道又一重鎮,是個邊關的軍事要塞,離藏區就隔了一座二郎山。這個地方產茶甚佳。史書記載,唐代時此處的軍事將領就命令百姓采了蒙山的茶籽種在此地;到宋至明,土司把司民幹脆就編成了土軍三千,茶戶八百,專門事奉茶事;洪武年間,明朝皇帝下了特詔,讓這裏的司民不用服兵役,專心做茶馬交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