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之史
大觀福建茶論
話說公元1107年,恰為北宋大觀元年,距北宋王朝滅亡已不過二十載光陰,徽宗趙佶這位中國曆史上最傑出的皇帝藝術家兼最昏庸的亡國之君,在京城汴梁的某一天早晨、午後,抑或黃昏,品嚐了來自甌閩的龍鳳團餅之貢茶,逸興大發,提筆而起,以他那獨門創立的瘦金字體,書寫下了“大觀茶論”四個字。中國曆史上作者級別最高的茶論撰著就此誕生。
明眼人讀來便知,本人此文標題正從那皇帝的茶議中脫胎而來,古為今用的新意隻在於彼“大觀”實為年號,而此“大觀”,則意在縱覽也。
《 大觀茶論 》說:“茶之為物,擅甌閩之秀氣,鍾山川之靈稟,祛襟滌滯,致清導和,則非庸人孺子可得而知矣……”
譯為白話文便是:茶葉這尊風物,散發著甌閩的秀氣,飽含山川的靈稟,祛除了人體內滯留的不潔之物,又能夠使人清醒調和,( 這些長處 )實在不是凡夫俗子可以知道的呀……
九百年前文中的甌閩,正是今天的八閩福建。
福建的茶絕頂之好,風行天下,眾所周知。但福建的茶從何而來,卻因那源頭深遠,藏於曆史的深處,正是我要借此機會,做一簡要追溯的。
一、從海路而來的天賜
中國是茶之故鄉,中國西南,則為茶之故鄉的故鄉。戰國時期,秦人取蜀,從此知道,人生天地間,竟還有喝茶這樣一等好事。公元前數百年間的戰爭以及戰爭以外的種種原因,導致了人口大量遷徙,就這樣將中國西南地區的茶葉,沿著水陸二路,帶到了四麵八方。
這其中,巴蜀之茶順著長江水係到了中下遊各省,有一支就流到了廣西,然後順著西江水係到了廣東。秦朝時廣東的廣州,正是南海郡的郡治所在,而廣東的汕頭則曆來就是粵東和閩西南的門戶。吳覺農先生所著的《 茶經述評 》認為,很有可能,茶就是從這兩個港口經海路,到達了今天福建的泉州的。如果這種假設可以成立,那麼,正是在公元前後從海路漂來的這天賜之品,使福建從此有了茶 —— 那白茶、大紅袍、鐵觀音的祖先。
雖然有權威專家的研究,但福建的茶究竟從何而來,依舊是一個可以探求的開放性課題。我們且按下暫時不表,隻探求那史書或實物記載的福建茶事的源起。
有人以為,最遲福建在晉代以前已經產茶喝茶了,證據在今天福建南安蓮花峰,上有石刻,曰“蓮花茶襟太元丙子”。這太元丙子正是東晉時期的公元376年,是福建省至今發現最早的茶事記載。這就可以證明,至少東晉前福建已經產茶。屈指算來,至今已有一千六百多年的曆史,比陸羽寫《 茶經 》的年代還足足可上推四百年呢。
南安,就在今天泉州的轄領之地,有兩個光榮的曆史印記不得不提:一為中國海上絲綢之路發祥地之一;一為鄭成功的故鄉。而茶從廣州到泉州上岸,就近生根發芽開花結果,確也是完全說得通的。那“蓮花茶襟”的石刻,就在今天的南安古鎮豐州鎮。
古時的豐州,是閩南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鎮北有個桃源村,村西北有座蓮花峰,海拔一百二十米,山巔巨石周長約百米,綻開成八瓣,狀若蓮花,石刻就鐫於石岩室下摩崖上。這蓮花峰也著實有來曆,晉代就建有蓮花岩寺。想那永嘉年間的衣冠南渡,中原士子避亂入閩,沿晉江而居,不僅帶來中原文化和先進的農業生產技術,也帶來了茶葉生產技術。寺中僧人不但種茶,還刻石以記,就此開福建茶文化曆史先河。
“南朝四百八十寺”,悠悠香韻到盛唐。唐末有個著名詩人韓偓,在此隱居時詠詩道:“石崖覓芝叟,鄉俗采茶歌。”可見當時的茶事活動已成鄉間習俗,唱著山歌采茶,和今人勞作已然一般樣。唐宋之際,泉州港對外交通貿易發達,梯航萬國,每逢船舶遠航,官府都會率眾前往山中舉行祈風盛典,祈求海神庇佑,一帆風順。登臨名山的文士往往要在蓮花峰覽勝鬥茶,蓮花石四麵,有包括朱熹、王十朋等古代名家在內的種種題刻,就此留下了“男女攜筐,采摘新茶”“鬥茶而歸”等種種曆史上的茶事記錄。
北宋年間的公元1011年,泉州太守高惠蓮在山間題刻“岩縫茶香”,至今尚存。此後過去五十餘年即1069年,有個名叫戴忱的詩人,也來題詩刻於蓮花石上,有名句“一蓮花不老,過盡世間春”。戴詩人不曾想到五百年後的明正德元年,也就是1506年,有人在山上建亭,因為欣賞他的詩,竟名之為“不老亭”。這座不老亭的梁柱、屋蓋及所有的構件都是花崗石雕刻成的,民間便稱其為“石亭”。
當此時,蓮花峰從山頂到山下都是茶園,層層疊疊,畦徑相連,茶香撲鼻,令人神思頓爽。那茶園如田田荷葉,把蓮花石烘托淩空,景觀奇異。好茶須有好名,茶隨石亭,從此便喚作了“石亭綠”。到了清代的道光年間,這蓮花峰下種茶的風氣更盛,蓮花寺有個住持僧名喚複本,將“石亭綠”上貢給道光皇帝,據說道光品嚐後連聲稱讚,禦書“上品蓮茶”賜之。
以後,泉州南安一帶渡海謀生的人越來越多,那“石亭綠”就成了漂洋過海遊子的懷鄉之飲。遙想當初,茶從海上到了甌閩,如今又從這甌閩漂洋海上,暢銷南洋,遠航英倫。真可謂遊子思鄉,石亭寄意,蓮花峰山門楹聯便溯古追今,款款道來:“茶綠峰青,開放幾更今古;亭高蓮傲,醉醒一樣乾坤。”
茶與亭與人,竟如此這般地記憶鐫刻了福建茶事的源起。
二、建溪官茶天下絕
蓮花茶襟,貴在福建茶之源起的悠久,到了那茶香四溢的唐代,福建已經是個產茶大省了。茶聖陸羽在他的《 茶經·八之出 》中告訴我們,唐代的嶺南茶區中,福州、建州都是產茶重鎮。福州的好茶有方山茶,還有鼓山茶,而建州的好茶則與陸羽同時代誕生。唐貞元二十年( 804 ),就在陸羽逝世的同一年,時任建州( 今建甌 )刺史的常袞在建州打造出名震江南的“研膏茶”。這或許算得上是北苑茶的前生吧。我們必須知道,真正奠定八閩茶事在中國茶文化史上至高地位的,當推北苑茶。此處就又用得上宋徽宗的《 大觀茶論 》了,皇帝有聖口為證:“本朝之興,歲修建溪之貢,龍團鳳餅,名冠天下。”這裏所說的建溪,正是北苑。
北苑,地處今福建省建甌市東峰鎮鳳凰山,鳳凰山隔溪的焙前村有一座山,狀如蟠龍,便名喚龍山,與鳳凰山對峙。著名的“禦泉龍井”就在龍山腳下,被趙佶讚不絕口的“龍團鳳餅”茶即產於此地。
今天的鳳凰山,依舊還有座人稱“張三公廟”的茶神廟。此廟曆來香火不斷,茶農常到廟裏燒香禮拜,祈求茶葉豐收。曆史上實有張三公其人,有名有姓,喚作張廷暉,起初乃五代建安( 今建甌 )的一個種茶富戶,他在鳳凰山開辟了方圓三十裏的茶園,過著自己的日子。王審知在福建建立閩國後的龍啟元年( 933 ),張廷暉把鳳凰山茶園悉數獻給閩王,鳳凰山這就升格,成了皇家禦茶園,因鳳凰山地處閩都之北,故名“北苑”。張廷暉自己也棄茶從政,在閩國官任閣門使,專門負責四方朝見禮儀等事宜,算是閩國的接待部長吧。由此,地沾了皇氣,人也成了官人,鳳凰山茶興地隆,後來的人們感謝張廷暉對北苑茶的貢獻,宋時就立祠塑像,視為茶神紀念,曆代茶農供奉不斷,至今傳統依舊。直到今天,當地新茶開采、茶廠開張,都還有茶農前往祭拜。
這裏要說一說貢茶在唐宋之間的變化。我們知道,中國曆史上的名茶,往往是以貢茶與否來確定它的曆史地位的。宋以前的中國江南,氣候較暖,茶生長在五度以上的氣溫之中,最為愜意,所以今天浙江的長興和江蘇的宜興就成了貢茶的所在地,陸羽也在那顧渚山下方才寫出了《 茶經 》。孰料唐末入宋之後,中國氣候漸漸冷了下來,清明時節的江南,路上行人斷魂,山坡茶芽不發,宮廷不得不把貢茶的目光放眼到中國更南的地方。就這樣,當年的福建建安北苑成了貢茶的最佳產地。
北苑的位置,在今天建甌以東二十裏處,這裏山嶺聳峙、丘陵起伏、谿壑縱橫、河穀交錯,鬆溪河橫穿腹地,屬中亞熱帶氣候,年平均氣溫十八點二,年平均雨量一千五百至一千七百六十毫米,無霜期為二百七十天,太陽總輻射能為一百零三千卡平方公裏,有著得天獨厚的種茶自然條件。因此,許多史籍資料都講到了建溪流域優異的種茶地理條件,比如宋代的宋子安便在他的《 試茶論 》中說:“建安山川特異,峻極回環,勢絕如甌。其陽多銀銅,其陰孕鈷鐵,厥土赤憤,厥植宜茶。會建而上,群峰益秀,迎抱相向,草木叢條,水多黃金,茶生其間,氣味殊美,豈非山川重複,土地秀粹之氣鍾,於是而物得以宜歟。”
正是由於這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使建溪流域名茶代出不絕。我們可以從地名中聞到那撲鼻的茶香,著名的官焙茶坊,諸如壑源( 今福源 )、蘇口、焙前、後焙、東焙、西焙等村落,至今沿襲著千年前的茶事地名。
天福八年( 943 ),鳳凰山升格成了禦茶園,一晃就到了趙宋王朝的手中。建國才六年,宋太平興國元年( 976 ),鳳凰山便設立了漕司行衙,置了龍焙,開始打造“龍鳳茶”。
朝廷對北苑茶的重視,集中體現在不斷遣派重臣到鳳凰山督造貢茶,其中,前有丁渭,後有蔡襄——武夷溪邊粟粒芽,前丁後蔡相寵加……那是都入了蘇東坡的詩的。丁渭是龍鳳團餅的始作俑者,彼時趙宋王朝尚建國不足四十年,宋真宗鹹平元年( 998 ),丁渭剛剛當了路漕監造禦茶時,便開始造做“龍團鳳餅”,用模具將花餅印出龍鳳花紋,再飾以金箔,號為珍品。一晃過去二十年,這種奢侈的茶餅製作法變本加厲。宋仁宗( 1023 )時,大書法家蔡襄做了福建轉運使,將丁渭手裏的八餅一斤的大餅改製成小餅,那辦法有點兒像我們今天製作的天價月餅。那“小龍鳳團”要二十個餅才滿一斤重,小巧玲瓏,極為精絕,表麵還印上龍鳳花草等圖。茶餅除圓形外,還有橢圓形、四方形、梭形等,外包裝用黃羅軟,藉以青茗,裹以黃羅夾複,臣封朱印,外用朱漆小匣,鍍金鎖,又以細竹絲織笈貯之。如此,造一斤茶要花六百多個茶工,每塊計工價值四萬錢,每年不過生產百多塊,其品質之高貴,包裝之奢華,舉世無雙,價敵黃金,以致當時王公將相都有“黃金易得,龍團難求”之感歎。
六十年一個甲子過去,龍鳳團茶不但沒有返璞歸真,反而更加窮奢極欲。到了神宗元豐( 1078—1085 )年間,一個叫賈青的人做了福建轉運使,他開始製造“密雲龍”,比蔡襄的小龍鳳團餅還要精巧。這樣一路下去,終於北宋亡而南宋繼,北苑的製茶工藝,卻並沒有因為國破家亡而有所收斂,依然是那麼樣地無所顧忌,那麼樣一味地精美絕倫,諸如龍焙貢新、龍焙試新、龍團勝雪、天工壽芽、太平嘉瑞等一批貢茶紛紛亮相。在貢品的帶動下,茶品愈製愈精,花樣不斷翻新。北苑也因茶而甚,鼎盛時期,鳳凰山一帶修建過不少亭台樓閣和官家宅院,這些建築與青翠的山巒、廣袤的茶園以及天然成趣的鳳冠岩、鳳凰嘴、江邊的紅雲島渾然一體,交相輝映,景致甚是佳妙,成為名人學士向往的聖地。陸遊曾兩次遊北苑,留下“建溪官茶天下絕”的讚歎;蘇東坡則寫下了“獨攜天上小團月,來試人間第二泉”的千古名句,將團茶餅直接比作明月一輪。曆代騷人墨客,讚頌北苑茶的文章詩詞之多、名家之齊,實為曆史罕見。我們還能夠在保存至今的古畫《 文會圖 》中看到皇帝與臣子同在後花園中以北苑茶為注的鬥茶之趣,而蔡京的《 延福宮曲宴記 》,更是清晰地記錄了一場君臣茶事。說的是宋宣和二年( 1120 )十二月癸巳日,宋徽宗召集親王近臣,於延福宮取來建安的北苑團茶,親自動手表演了注湯分茶的技藝。所謂分茶,正是在點茶過程運用注水、茶筅擊拂的技巧,使茶湯表麵呈現如字、如樹、如雲、如花、如鳥等畫麵。分茶多為文人墨客所喜愛,但也傳入宮中,宋徽宗為分茶高手,一注擊茶,“白乳浮盞麵,如疏星朗月”,博得滿堂讚譽。
而北苑茶,也終於在登峰造極之後走向了它的反麵。茶史專家們為北苑之茶劃了一條興廢之線,北苑興於唐,盛於宋,廢於明。其實,在宋、元時,民間已經漸漸開始興起喝散茶,曆元至明,洪武二年( 1369 ),終於武夷茶興,漕司也遷移到了武夷山的四曲溪,北苑由此失寵漸衰。到得明洪武二十四年( 1391 ),明太祖朱元璋一紙詔令,罷進團茶,改進散茶,從此北苑罷黜貢茶。
彈指間,興廢六百年,北苑終於拂塵重光,1994年、1995年,連續兩年,國家文物局委托福建省博物館對北苑遺址進行考古性挖掘,證實今天的建甌焙前村正是聲名顯赫的宋代北苑禦茶園的中心地域,北苑當得上是宋代的中國茶都。
而今天,當我們站在北苑鳳凰山下,還能聽到什麼,還能看到什麼?我們還能聽到千年前的喊茶之聲嗎?想當初,每年春季開采造茶時,地方官員都要舉行喊山造茶的活動,時間則選擇在驚蟄之際。當此時,負責監製貢茶的官員和縣丞登台喊山、祭禮茶神。祭畢,鳴金擊鼓、鞭炮齊鳴、紅燭高燒,台下茶農齊聲高喊:“茶發芽!茶發芽!”聲震山穀,那場麵是何等地雄偉壯觀。
如果我們已經聽不到那喊聲,看不到那場景,那麼,讓我們到宋代大文豪歐陽修的《 嚐新茶呈聖俞 》的詩歌中去尋找記憶吧:
建安三千五百裏,京師三月嚐新茶。
年窮臘盡春欲動,蟄雷未起驅龍蛇。
夜間擊鼓滿山穀,千人助叫聲喊呀。
萬木寒凝睡不醒,唯有此樹先萌發。
三、武夷春暖月初圓
福建的下一個茶之曆史高峰,必然屬於武夷岩茶。
位於福建省西北的武夷山,以“丹霞地貌”著稱於世。九曲溪沿岸的奇峰和峭壁,映襯著清澈的河水,構成一幅奇妙秀美的傑出景觀。對茶人而言,武夷山永遠是和武夷岩茶聯係在一起的。
說起來,武夷茶和北苑茶是曾經有過完全相同之路途的。它們都始於唐,盛於宋,衰於明,不過武夷茶比起北苑茶多堅持了一步,它重整旗鼓,複興於清,而北苑卻就在那個生死攸關的曆史關口止住了腳步。武夷山的茶,正是那“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不朽之茶。它與北苑茶之間,與其說曾經並駕齊驅,更可以說是一種承前啟後的關係——武夷茶是在雄厚博大的北苑茶文化基礎上發展起來的。
從這兩種茶所共有的喊山習俗,亦可看出它們的淵源——和北苑茶一樣,喊山是武夷山禦茶園內舉行的一種儀式。每年於驚蟄日由知縣主持祭祀活動,在規定的程序中,茶農齊聲高喊“茶發芽,茶發芽”,以祈求神靈保佑武夷岩茶豐收、甘醇。
和北苑有茶神一樣,武夷也有他們的茶神,不過這個茶神更加勞動人民化,名叫楊太白,是個製茶祖師。武夷比北苑還多出一個茶的儀式,叫“開山”,一般定於立夏前三日之內。茶農們趕早在製茶祖師楊太白塑像前靜默行祭,早餐後由專人帶至茶地,分散采茶;待太陽升起、露水初收之後,帶山人向采茶工們分發煙卷,表示可相互對話,開山儀式才正式結束。這喊山與開山,都算是武夷山茶農曾經特有的習俗。
儀式感往往象征著高深莫測,而曆史上的武夷茶卻是有過它淺顯草創的初級階段的,否則,清代的葉振臣怎麼會在《 閩遊偶記 》中稱此茶“僧拙於焙”而“色多紫赤”呢?武夷岩茶革命性的飛躍,應當是與茶葉發展自身的革命性飛躍密切相關。從元代大德年間( 1297—1307 )武夷四曲設“禦茶園”始,直到明初,製茶法一切都是按照宋朝的規矩來的。而我們已經知道,宋製的製茶法,是把古老的緊壓茶製作法推到登峰造極、物極必反的程度,因此,明初朱元璋罷進團茶改進散茶的詔旨,應當說是極其英明的。武夷各家寺院僧人順應這一時代潮流,從此各顯神通,把故步自封日益衰退的茶葉製作法推陳出新,由此拓展出了嶄新的天地。
可以毫不猶豫地說,明朝是武夷茶的天下了。元、明以後的福建貢茶以武夷茶為最,約占了全國茶葉貢額的四分之一。五口通商之後,武夷茶大量出口,以至於十八世紀中葉的瑞典大植物學家林奈訂武夷茶學名THEA BAHEA,以代表中國茶的變種之一。從那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西歐人習慣把華茶稱為武夷。1908年武夷岩茶曾到過全盛時期,年產量五十多萬斤。那著名的五大名樅,以大紅袍掛帥,鐵羅漢、白雞冠、半天腰、水金龜挨次,為華茶爭得那一份光榮的位置。
關於武夷岩茶,關於它的岩骨花香,是有著不可勝數的詩文可以來引論的,且隱去那一切,回到最最感官的靈與肉上來吧!我喝世上好茶,隻有一條標準——能否回味。凡能回味的就是好茶,回味越深,茶就越好。這也就可以反觀於我們的生活,什麼樣的生活是好的,難道不也同樣可以如品茶一般簡單嗎?
武夷岩茶是上上品之茶,是理直氣壯的香,是有味之味,它公開地直接地告訴人們:我是好的,走向我吧——這與龍井茶的“無味之味至味也”,不是很異曲同工嗎?
武夷茶的岩韻妙不可言,你可以說它鮮甘清香、豐富活潑、表現力強,它的衝飲藝術是極富戲劇性的、是外向的,武夷的岩茶因為對感官的衝擊力強,甚至時尚化了。我想說,它實在是一種和世界很接軌的茶,有強烈地與五湖四海的茶人們溝通的欲望,它是不孤芳自賞的。雖然文人們賦予了它許多的文氣,在我看來,它依然是非常普世的平民化的茶。
您甚至可以從它的製作方式上看出它巨大的涵蓋麵:它不是極端的不發酵的綠茶,也不是極端的發酵的紅茶,它是三紅七綠半發酵,它是綠葉紅鑲邊。總的來說,它是不偏不倚的中庸,卻因此博得了紅與綠這兩端。它是活的,因為中庸是最安靜而又最活躍的,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近人解釋,也隻得說:活之一字,須從舌本辨之,微乎,微乎!
武夷茶中,大紅袍為最,而到過武夷山的人都知道,大紅袍在武夷山還要再加上一個後綴——大紅袍景區。景區位於武夷山風景區著名大峽穀“九龍窠”內,這是一條受東西向斷裂構造控製發育的深長穀地,穀地深切,兩側石骨嶙峋的九座危峰,分南北對峙駢列,峰脊高低起伏,有如九條巨龍欲騰又伏,峽口矗立著一座渾圓的峰岩,像一顆龍珠居於九龍之間,勢如九龍戲珠。而久負盛名的武夷茶王“大紅袍”,就根植在九龍窠穀底靠北麵的懸崖峭壁上。這裏疊著一大一小兩方盆景式的古茶園,六株古樸蒼鬱的茶樹,已有三百四十餘年的曆史。
至於“大紅袍”何以“大紅袍”,又有多少神奇故事呢?傳統中國人人生兩大幸事——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大紅袍助了那一件更難的“金榜題名”。說是有個秀才趕考,病臥武夷山寺,僧人以此茶進之。秀才病好,金榜高中,取自己身上的大紅袍披在茶樹身上,以謝再造之恩。另有說法,以為春天天心岩上的古茶樹發出新芽之後,看上去呈紫紅色,因此以大紅袍命之。這倒是有典可數的。陸羽的《 茶經 》說到好茶時,就有“紫者上,綠者次;筍者上,芽者次”的說法。實際上,紫色遠看,就是一片泛紅的。科學地說,紫色芽葉與花青素的含量多少有關,但人們有時候需要科學之外一些東西,比如賦予一株茶樹以靈性。比如春天到來之際,取大紅袍披於古茶樹之上,然後祈求:“茶發芽!茶發芽!”然後取下大紅袍,猶如魔術師取下大氅。生活就此點石成金,古茶樹就此發出了紅紅的茶芽。
據說,為了保護大紅袍,上世紀的上半葉,曾經有一支小型的軍隊專門為它站崗放哨。現在,人們則規定了一家農戶專門負責守護它。你甚至會為一株茶與一個人的感情而震驚——當年作為士兵守護大紅袍的一位老人,於1999年八十高齡回到武夷山探訪老茶樹。他是來詢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嗎?世上千年,山中數日,大紅袍別來無恙,青春不老。
四、鐵觀音——未嚐甘露味,先聞聖妙香
說到福建的大紅袍,並駕齊驅的便有另一個茶葉經典形象:鐵觀音。
到北京馬連道茶葉市場一走,會發現,幾乎所有“鐵觀音”茶的招牌上,都會冠以“安溪”,以示產地。由此,福建安溪因鐵觀音茶名揚天下。
據《 安溪縣誌 》記載,安溪產茶始於唐末,興於明清,盛於當代,至今已有一千多年的曆史,有“閩南茶都”的美譽。1995年3月,安溪縣被農業部命名為“中國烏龍茶( 名茶 )之鄉”;2004年,安溪鐵觀音被國家列入“原產地域保護產品”。
在這裏,我們得給鐵觀音下個準確的定義:所謂鐵觀音,原本就是生產在安溪的一種茶樹品種的名字。由於這個品種的茶葉特別適製烏龍茶,漸漸地,由這個品種生產出來的烏龍茶成品便也就被稱為鐵觀音茶。
安溪鐵觀音主產區在安溪西部,人稱“內安溪”。那亞熱帶的季風氣候,誕生了諸如“四季有花常見雨,嚴冬無雪有雷聲”的民諺,而酸性紅壤的群山,陽崖陰林,土層深厚,更是優質茶樹最舒適的溫床。
作為烏龍茶中的極品,鐵觀音茶條卷曲,肥壯圓結,沉重勻整,色澤砂綠,形狀似蜻蜓頭、螺旋體、青蛙腿;衝泡後的湯色,就像琥珀一樣的濃豔,那天然馥鬱的蘭花香,滋味醇厚甘鮮,香高而持久,可謂“七泡有餘香”。後人便不惜以最美好的讚譽來誇獎它,稱其“沐日月之精,收山巒之氣,得煙霞之華,食之能治百病”。茶到了這般境地,也就真成“觀音菩薩”了。
那麼,為什麼福建安溪的這種茶樹的品種會被人們稱為鐵觀音呢?和大紅袍的來曆一樣,我們也要在這裏做一點兒專門的追溯。
一種說法與神話有關——觀音托夢。說的是大約十八世紀二十年代前後,安溪堯陽鬆岩村( 又名鬆林頭村 )有個名叫魏蔭的老茶農,他勤於種茶,同時又篤信佛教,敬奉觀音,每天早晚一定在觀音佛前敬奉一杯清茶,幾十年如一日。有一夜,他夢見自己扛著鋤頭走出家門,來到一條溪澗旁邊,在石縫中忽然發現一株茶樹,枝壯葉茂,芳香誘人,跟自己所見過的茶樹不同……第二天早晨,他順著昨夜夢中的道路尋找,果然在那石隙間找到夢中的茶樹。仔細觀看,隻見茶葉橢圓,葉肉肥厚,嫩芽紫紅,呈鐵綠色。魏蔭十分高興,將這株茶樹挖回家中,種在一口鐵鼎裏,悉心培育。因這茶是觀音托夢得到的,又種在鐵鼎中,故取名“鐵觀音”。
另一種說法與朝廷有關——乾隆賜名。說的是安溪西坪南岩有位仕人名叫王士讓,乾隆六年( 1741 )出任湖廣黃州府靳州通判,曾經在西坪南山之麓修築書房,取名為“南軒”。清朝乾隆元年( 1736 )的春天,王與諸友常常會文於南軒,有一天,他偶然發現層石荒園間有株茶樹與眾不同,就移植在南軒的茶圃,悉心培育,茶樹長得枝葉茂盛,圓葉紅心,采製成品,烏潤肥壯,泡飲之後,香馥味醇,沁人肺腑。乾隆六年,王士讓奉詔入京,謁見了禮部侍郎方苞,並把這種茶葉送給方苞。這位方苞也是個大文化人,十分懂得茶中真味,品此茶其味非凡,便轉送內廷。皇上飲後,龍顏大悅,垂問堯陽茶史此茶來曆,因見此茶烏潤結實,沉重似鐵,味香形美,猶如“觀音”,賜名“鐵觀音”。
觀音而鐵,也有兩種解釋:一是由於茶樹葉片在太陽下閃爍著“鐵色”之光;另一種說法是茶經過發酵後,“茶色如鐵”。在六大茶類中,鐵觀音與大紅袍一樣,屬於半發酵的青茶。
鐵觀音茶一向為閩、粵、台灣茶客及海外僑胞所珍愛。原產地的堯陽鄉人,當初在台灣省、港澳地區以及越南、泰國、印尼、新加坡經營茶行就多達一百三十餘家;1945年王聯丹莊的“泰山峰”牌鐵觀音在新加坡獲得一等獎金牌;1950年王炳記的“碧天峰”牌鐵觀音在暹羅( 即泰國 )獲得特等獎;1982年,鐵觀音被商業部評為國優產品,名列全國首位。
時至今日,鐵觀音茶已經風靡中國大陸與海內外,走遍全中國的茶店,沒有一家茶店的鋪架上是沒有鐵觀音的。東西南北,沒有哪一處的中國人是不愛喝鐵觀音茶的。那年我在寧波遇著一位狂熱的閩人茶癡,拿著各種品牌的鐵觀音來與我鬥茶。他本人原本是一位專做石雕的商人,卻以品鐵觀音程度來認生意夥伴,邊喝鐵觀音邊談生意:對鐵觀音有感覺的,做生意好說好說;對鐵觀音沒感覺的,生意談一半,價格再好,站起來就走人。我們一夕品茶,我竟得到了他的認可,可惜我不是做石雕生意的,否則靠著鐵觀音,我能大賺一筆。
五、百年風雲八閩茶
清代的福建,在中國茶葉史上做出了最卓越的貢獻,青茶、白茶、紅茶、花茶,這些茶類的誕生,都與八閩山水有關。
諸種茶類中,福建與白茶的關係尤為密切。宋徽宗的《 大觀茶論 》中有一節專論白茶,說:“白茶,自為一種,與常茶不同。其條敷闡,其葉瑩薄,林崖之間,偶然生出,雖非人力所可致。”趙佶這裏所說的白茶,亦包括了早期產於福建北苑禦焙茶山上的野生白茶。
白茶特別鮮。蓋因氨基酸豐富,其性寒涼,夏季喝白茶可防暑,還是一劑養護麻疹患者的良藥,故清代名人周亮工在《 閩小記 》中載:“白毫銀針,產太姥山鴻雪洞,其性寒,功同犀角,是治麻疹之聖藥。”現在太姥山還有一株具有一百七十多年樹齡的福鼎大白茶原始母樹,名曰“綠雪芽”。
比起白茶的悠久,紅茶可謂後起之秀。生產工夫紅茶,相傳在清鹹豐、同治年間( 1851—1874 )。紅茶在福建福安坦洋村試製成功,經廣州運銷歐洲,很受歡迎。此後大批茶商接踵而來,入山求市,開設茶行,周邊茶葉雲集坦洋,“坦洋工夫”的名聲也不脛而走。在福建境內,還有白琳工夫、政和工夫,通常稱為福建三大工夫紅茶。武夷山的小種紅茶,亦名聲在外。
用茉莉花窨茶大約始於明朝,清鹹豐年間( 1851—1861 )開始大量生產,暢銷各地;光緒十六年( 1890 )前後各地茶葉運到福州窨製花茶,福州便成為花茶窨製中心。今天的福建花茶,因了閩人冰心女士的喜愛而愈加名揚四海。
十八世紀的福建,無論紅茶綠茶青茶白茶花茶緊壓茶,統統都在它的港口出發,漂洋過海,熏陶世界。
中國最早前往歐洲的茶葉是從哪裏出去的——廈門!明萬曆二十四年( 1596 ),荷蘭人在爪哇、不丹建立東洋貿易據點;1605年,荷蘭人開始販賣華茶;萬曆三十八年( 1610 ),荷蘭商人在爪哇購到由廈門運去的茶葉;清康熙二十八年( 1689 ),英國東印度公司委托廈門商館代買茶葉一百五十擔直接運往英國;乾隆十六年( 1751 )至二十五年( 1760 ),英國東印度公司從中國輸入茶葉一千六百七十八餘萬千克,其中武夷茶占總輸入量的百分之六十三點三。在英國,武夷茶被譽為“東方美人”,許多國家對“茶”的語音,多由廈門方言“Tay”的讀音轉來。
而閩茶的內銷,亦在此時進展得轟轟烈烈。由於當時的武夷,地處古驛道,為外省的“八閩之孔道”,福建南來北往必經的主要道路之一,因此便成為茶葉集散地。
五口通商前,武夷茶先經陸路,沿崇安西北的分水關至江西鉛山,再由水路沿信江入鄱陽湖,上溯贛江上遊,轉陸路、過梅嶺、入廣東,經北江水路至廣州出。五口通商以後,武夷茶主要沿崇陽溪,經建溪、入閩江,直達福州再轉運他地,既可直接通過海路運抵閩南各港口,又可直抵汕頭、廣州、港澳等地,縮短了行程,又節省了費用,茶商獲利更厚。
彼時一些詩歌是這樣描述著茶商頻繁往來武夷之盛況的:
腰纏百萬赴武夷,主客聯歡入大關。
一事相傳堪告語,竹梢奪得錦標還。
雨前雨後到南台,夏廣潮汕一路開。
此去武夷無別物,滿船春色蔽江來。
五口通商以後,福州、廈門兩個通商口岸,直接就揭開了福建茶葉出口的外貿史。英、荷、德諸國均在福州設洋行經營茶葉,俄商在福州建立第二個磚茶廠後,又在南平、建甌、南雅、三門、太平等地設廠。光緒元年( 1875 )為福建茶業的最盛時期,光緒四年( 1878 )福建茶葉出口達八十多萬擔( 四萬噸 ),約占當時全國年出口量的三分之一。
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福建的茶,除海運水道外,尚有一條陸路,正是繼絲綢之路後的一條茶葉之路。這條路,主要是由山西茶客( 亦有安徽、江西茶商參加 )到武夷采辦、再往關外運至恰克圖( 今天的蒙古人民共和國境內 )銷售的。這一路,全程經福建、江西、湖北、河南、山西、河北等省區。當此時,閩北的茶葉先雲集於武夷赤石;再過分水關,入江西鉛山裝船,順信江下鄱陽,至樊城起岸,貫河南,入山晉城,經路安( 長治 )抵平遙;再由大同到張家口,走軍台三十站,轉北行十四站,至庫倫,由庫倫北行十一站,終於抵達恰克圖。乾隆、嘉慶、道光年間( 1736—1850 ),這條陸路的茶葉貿易非常繁盛,直至五口通商之後,陸路才漸漸式微。
讓我們再回到宋徽宗的《 大觀茶論 》裏來吧。在這篇文章中,宋徽宗記錄下了他平常研究茶道的心得,描述了茶葉生產的整個流程,還記錄了宋朝飲茶的濃厚風氣——上到王公貴族,下到黎民百姓,無不沐浴在茶水之中,受茶水的熏陶,被茶水的高雅與寧靜而感動。宋徽宗論過茶後,甚至大發感慨:至於治理國家的道理,難道不是讓每個人盡到自己的才華,而草木這些有靈性的東西也能盡到它們的作用嗎?
宋徽宗不是一個好皇帝,但他是一個好茶人。關於福建茶的一切,他是接近於真理的。而所有的這一切的見地和認識,不正是從福建之茶開始的嗎!
浪漫與悲欣
天台山是一座怎樣的山?且問詩仙李白。他在《 夢遊天姥吟留別 》中說:“天台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那是上升到天庭去的渺不可及的高處,可與基督教文化中的哥特式教堂建築做一橫向類比。他在《 瓊台 》一詩中又說:“龍樓鳳闕不肯住,飛騰直欲天台去。”那是與天子居所不可同日而語的精神的大自由處,是方丈、蓬萊、瀛洲三座海上仙山的內陸版。
那麼,被詩仙如此讚歎的天台山,究竟孕育了什麼樣能與之配套的茶文化呢?有蘇淵雷先生之詩為證:
法華三昧住靈胎,我亦千依百轉來。
終是定公詩格好,茶笙花影禮天台。
定公當是杭人龔定庵龔自珍,他的《 己亥雜詩 》三百一十五首,最末了一詩吟道:
吟罷江山氣不靈,萬千種話一燈青。
忽然擱筆無言說,重禮天台七卷經。
龔自珍的重禮天台,是在江山氣促、神鬼息奄、天才無語之後的逃禪之路,其悲欣交集之心,與蘇老筆下那“茶笙花影”的有聲有色有情的浪漫情懷,恰構成了浪漫與悲欣的文化天台複調。
猶如當我們提到泰山——它不僅是“齊魯青未了”的岱宗,它也是中國人日常生活中的嶽父大人一樣——天台就是這樣一個既有能指,又有所指的經典中國文化符號所在地。
《 山海經·大荒南經 》說:“大荒之中有山,名叫天台高山,海水入焉。”然而,當我們提到天台山之時,它還是神仙姐姐與凡夫樵子相遇的地方。東漢桃源春曉的這則傳奇一旦出世,中國文人從此便將此山定為浪漫極致的指代詞。湯顯祖在其《 牡丹亭 》中的歌吟:“鶯逢日暖歌聲滑,人遇風情笑口開。一徑落花隨水入,今朝阮肇到天台。”筆者首次遭遇“天台”二字,便在此書,從此便將“天台”定位為愛情之山,仙人出沒的雲雨之山。
然而,天台難道不是一座法度森嚴的佛山?大約三十年前,作家高行健來浙,告知筆者,天台國清寺淩晨鼓聲悠久,內涵深遠,變化多端,他親往山中寺前,錄下此音,回杭放給我們聽。那一派深沉和堅忍之氣,隨鼓聲襲來,至今回想,依舊聲聲在耳。
如果我們認可這樣一種設定,即中國文化的密碼與基因,基本都可以滲透在一盞茶中。那麼,浪漫與悲欣的天台茶文化品格,這粒因文化複合而凝聚的露珠,襯托在天台一葉茶上,形成天台茶文化的複調結構,不是非常順理成章嗎?
天台山的悲欣祈語,千年來早就廣播四海,在此,且讓我們再來熟悉天台山茶文化的浪漫情懷吧。
一、從一盞茶看掠過天空的羽人
如何在天台一盞茶中尋覓仙蹤?隻要低下頭來,您便能夠從茶盞湯麵看到掠過天空的羽人。羽人與飛升,這是天台茶文化浪漫情懷的標誌性文化理念。而羽人的飛升,是絕離不開茶之品飲的。
羽化而登仙,這是中國道家文化的最高理想境界。肉身成仙,長生不老,這既意味著能夠在時間上永恒地與天地同壽,又意味著在空間上無垠地與日月同輝。要做到這一點,就得成為羽人。一旦成為羽人,就可飛升成仙。而天台山的傳說,正是從羽人開始的。傳說中的周靈王太子王喬,從中原的嵩山被派來主管天台神山,他騎著白鶴,吹著笙簫,翩翩而至在天台的桐柏山上,山中仙茗聞樂吐露,這大約便是“茶笙”的意思吧。天台桐柏山,是中國道教南宗的祖庭,加上天台的靈墟山、司馬悔山、赤城山玉京洞、蓋竹洞,中國道教洞天福地共有一百零八處,天台山占其五。天台山民將那王喬的坐騎封為“白鶴大帝”,其中依然是有著對飛翔者的崇拜,亦或許與吳越先民的鳥圖騰崇拜有關。
而那桐柏山附近的桃源坑,正是東漢年間剡縣青年劉晨與阮肇入天台采藥遭遇仙女的地方。中醫文化中,茶藥同源,“神農嚐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荼① 而解”,那劉阮二人的藥簍中,茶葉必不可少。等他們歸鄉,山中數日,世上千年,人間已過七代,他們與仙女朝露夕英,亦不知飲過多少雲霧之茶。
天台茶史,肇始於三國時期。三國葛玄,是天台茶的鼻祖,也是浙江茶的鼻祖。《 天台山全誌 》記錄說:“葛玄植茶之圃已上華頂山。”在天台華頂植茶,開茶圃,至今遺跡仍在。歸雲洞口老茶樹,據說就是葛玄手植,人稱茶祖。十多年前茶學專家對洞口三十三株老茶樹進行科學鑒定,得此茶祖屬於進化型的古茶樹。中國國際茶文化首任會長王家揚欣然命筆,為葛玄茶圃撰寫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