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替鹹陽城的人解除了鼠害,但太子師徒並沒有張揚此事,更沒有到官府討索賞金。而是悄然離開了這裏,渡過渭水,迎麵便是繁華無比,亞賽天堂的北周都城——長安。可是,太子並沒有想到,等待自己與徒弟們的不僅是種種不良的誘惑,可能影響甚至頹廢修行的意誌,而且將承受大大的災劫。所謂“事事難測”。入得城池,好嗎,真是目不暇接,哪裏見過如是的錦玉世界?令人“嘖嘖”,驚歎之情溢於言表,並十分羨慕居住於此的民戶。師徒光去看了,甚至話都顧不得來說。混於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行於大街之上,倒也挺樂滋滋的。隻是沒有主意道,有人對之指指點點,不知為什麼。忽然,師徒被一班潑皮無賴給阻住了去路。這世上,人分三六九等,形形色色,最為可惡便是此一類,禍害加蠹蟲,但就是絕不了根。這幫混混撇著嘴,乜斜著眼,並不覺得自己有多麼下賤,反還蠻充神氣。呂春問道:“你們要幹什麼?為何阻攔我等?”一個麻子臉的漢子道:“攔住你們,自有道理。是打哪兒來的僧人?”呂春答道:“西域。”麻子臉漢子道:“看著也不是東土之人,也難怪有一些事情不清楚。知道腳底下是什麼地方嗎?”呂春道:“長安城呀,怎麼了?”麻子臉漢子道:“大周帝國的都城。當今聖上頒布昭旨,排佛滅法,隻要是在本朝域內。”師徒聽聞,無不吃驚。太子走到前邊,來問:“施主,排佛滅法,這又為的什麼?”麻子臉漢子道:“當然是你們這些僧人素來教人討厭不喜。嘴上濟人利眾,滿口的講慈悲,又利了誰,慈悲了哪個?不勞不作,整天價犯人門子,添加晦氣,蹭那白食。自己對於這世間沒有給予什麼好處,反倒是旁人接濟了你們,利益了你們,慈悲了你們。你們吃飽喝足,也是不務正經之事。妖言惑眾,傳播異端邪說,私聚勢力並惹是生非。對於國朝,隱患無窮。所以,才要排佛滅法。”
在南北朝時期,佛教空前興盛,信徒廣大。但若有一人效仿東漢末年張角故事而行號召,那便不得了,必將發生二番黃巾大起義(這裏隻是類比),足以顛覆任一個王朝的統治。自是教當權者思想來害怕,教某些具有先知卓見的君主深以為憂。另外,寺院建造過濫,勞民傷財。僧侶過眾,非但可以不繳納任何賦稅以富國家,而且還寄食於別人。化緣討齋或幾個錢子,足夠自己用的,倒也無有所謂,但卻借之橫發其財,處心積慮,變成了一種貪欲,沒有滿足的時候。常常因此糾纏於人強索,像是無賴一樣,便不是算不得什麼的事了。許多僧人不再是吃齋念佛,潛心修行,而是惟利不事。一些懶散之徒,入在空門求省心,也使得國之勞動力削減。更有的釋教弟子,如漢子所言,私聚勢力惹是生非,的確有這種現象。某些大的寺院,甚至轄更多分寺院,僧多人眾,逐步坐大之後,並不是心於弘揚佛法,卻是完全背離了佛之宗旨,倚仗強勢欺壓外邊,比如說劃地圈田,毆人傷殘。可謂為所欲為,無法無天,忘乎所以,甚至連官府也公然敢於與對抗。而有的官吏或信奉佛教而終日虔誠敬奉膜拜(這還算好的),或綁定利益與僧人中的敗類暗中勾結(醜陋,惡了),卻不去殫盡精力於自己的本職,心係於國、於民。由於以上種種,弊端大焉。所以,北周皇帝宇文邕方才發狠整治。勒令僧人還俗,寺廟充公改建,佛像徹底毀盡。凡所有經藏一概焚燒掉,不準藏匿。比曾經的秦始皇焚諸子百家典籍不差。因為詔旨才做頒布,滅法剛剛開始,所以尚還沒有能夠完全普及全國。太子師徒就近也才略有耳聞,隻是未得確實耳。
事不詳述,歸於眼前,麻子臉漢子繼續對太子師徒道:“現在,隻要是僧人,便必須還俗,重新編入民戶。一定期限之內,有不遵從律令,執迷於佛者,將遭受杖刑並流徙。外來僧侶,一概驅逐,難道你們道途之上沒有聽說?還向東行?”太子道:“卻有此等大事?我等未得詳聞。謝施主告訴。我們師徒這便折頭。”未知眼前這班人究竟打什麼主意,雖然警示了這些,但可判定並非出於真正的好心。還是早一些擺脫開他們,免得沾上一身晦氣。師徒轉身便要去。誰知潑皮們向前複行阻攔,還是麻子臉的漢子,應該是一班人的大哥,言道:“怎麼,這便要走?”太子問道:“請問施主,還有什麼要提醒我師徒注意的事情嗎?”麻子臉漢子道:“你們這些出家人,平常是白沾人家的便宜慣了,心安理得,就從沒想到過向外拿出。爺好著一番心意告誡你們當心這排佛滅法之事,教官家撞上必定沒有好果子吃,你等一班行者也總該通達情理,會來一些事是不?承恩還惠,表示那麼一下吧。”太子問他:“怎麼一個表示法?貧僧之前已經謝過您了,要不再禮您一次。”麻子臉漢子一擺手,道:“爺我不要虛的。你別裝傻,應該明白爺是想撈取一些實惠。這麼吧,你們就拿出十兩銀子奉上,夠爺我同一班兄弟們吃一桌酒席的,咱之間便算是兩廂扯平。”太子道:“可是施主,我們皆苦行僧也,身無分文。道途之上,化緣一飽肚腹都很不容易,又哪裏拿得出錢財來予您?”麻子臉漢子一聽,眼珠子馬上瞪起來了,現出了凶惡,叫道:“什麼,沒有?逗誰呢?佛門弟子哪一個不是囊中鼓鼓?比起平常人,算是肥得流油。”把師徒當本朝僧侶同樣認為,呼一班小弟:“搜他們的身,搜他們的行囊,不信不稱白(銀子)。”一班潑皮真不喜教人看待,上前便行無禮。呂春喝道:“哪個敢動粗?教他好受。”臉暴怒相。“嚇,用強,”潑皮們也上了火氣,不僅要動搶,還想毆人哩。師徒能教他們打嗎?幾個徒弟護住了師父,起胳膊與對方相支架。麻子臉的漢子正與錦毛兒對臉,叫道:“噯,還是一個毛人,少見喲。是你爹還是你娘同帶毛的畜生而交,產下來的雜種?”錦毛兒怒道:“同你上十八代的祖宗。”撲麵一拳。麻子臉漢子招架不及,滿麵開花,張跌在地。有小弟扶他起來。麻子臉漢子嚷嚷道:“打,往死裏打這一班行者,看他們還支楞不。”
這裏正鬧衝突,忽然打那邊來了一隊公人,未知當街堵著一幫子人在吵吵什麼,向前喝問、麻子臉漢子道:“差官老爺們,我等捉住了幾名蕃僧,正打算交到衙門裏去呢。可是他們動粗,反抗,不肯聽從。”為首一位大人,掃視了一下太子師徒,道言:“還是行者,好哩。”吩咐底下人:“拿下。”太子忙問:“這位大人,為何要拘捕我師徒?可是他們一方先行不是,並非我等的過錯。假若因為此事來打官司,您也是應該連同他這一班人並行帶上的,卻怎麼隻拿我們?”眼前這位大人道:“不是因為當街滋事而行拿。告訴你,本朝新律,排佛滅法,大周國土之上不容一個出家人存在。並非僅限於沙門弟子,即便道教徒眾亦然。本來,當今聖上對於外來僧人已經足夠仁慈寬厚,恩開一麵的了,僅僅予以限期離境。卻還有那狂妄之徒不知好歹,就在一早,有幾名蕃僧,自請麵帝陳情。說是陳情,實則想必是詰問發難。沒有得到允許,並遭驅趕,他們便於宮門****,並同時詛咒吾皇長短。君王震怒,即刻頒布新詔,凡所有外來僧眾,但見到一概拿下,刺麵鞭背。刑餘,戴銬鐐,罰作苦役,去修建原州城。我們也是剛剛才得到的命令,一上街便撞到了你等。算你等走背運,大概是第一撥兒吃倒楣者,跑不了的。乖乖就範,跟我們走。千萬別犯傻,妄想反抗。否則,格殺勿論。”真叫蠻不講理。見得公人們要來拿自己師徒,錦毛兒惱了,叫道:“我看誰敢造次?”將左肩一聳,多長出一顆腦袋來。右肩一聳,另生長出一顆腦袋來。加上中間本來的這一顆,三顆腦袋齊作搖動,麵孔猙獰,好是駭人心膽。公人、潑皮、街客觀之,無不驚得魂飛天外,呼叫道:“妖精。”紛紛逃散而去。太子責怪錦毛兒冒失莽撞,不該來嚇凡俗之人。錦毛兒道:“師父,若不如此的話,咱們師徒何以擺脫他們的糾纏?”太子道:“也是。這裏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們速些出城去。”鬧出了大亂子,哪裏還有心思再去觀賞這長安城的富麗與繁華,忙不迭地疾步而走。正是:
七人步調一,惶惶走匆匆;汗汽蒸頭上,輕塵身後遺。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