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不舍救命地不解人鬼情(5)(1 / 2)

張雪梅眼一翻,小巴掌一掄,魏老大蓋著的被子上就傳來一聲悶響:“這大屁放的可不好聽,嗆死人!”雪梅頓了頓,捋了捋頭,把一條腿擱到另一條腿上,往炕那邊湊了湊說:“世上的好多事兒,神仙都忙不過來呢,說不清看不透的事兒,就叫它在那兒擱著,慢慢兒就都好了,跟做醋還不是一個理兒?——蒸好的醋糟子在那兒捂著,到不了時候兒就往外翻,不光成不了醋,翻出來的東西兒就都壞了,連豬都不吃。”

魏老大不關心醋的事,他肚子裏曲曲連連的每一件東西,是永遠和土地連在一起的,就像太行山人聽戲,聽上段兒梆子戲也湊合一會兒,後邊要不唱段絲弦兒,戲台下的人就都覺著短了什麼東西。

老大說:“花園裏的地是真的不能種了,壘地堰的那會兒,老覺著屁股後邊兒有個娘兒們在看,往回一扭頭兒,又啥也沒有,剛壘幾塊石頭,就覺得後邊又有個人立在那兒,再看還是沒有。——也是蹊蹺,就俺的手藝,閉著眼壘起來的牆它都不能倒。也沒有跟你說,前幾天還天天黑夜做夢兒,天天夢見一個娘兒們在俺壘的地堰下哭,哭一會兒就從牆裏給往外抽一塊兒石頭,過一會兒就再給塞回去。這不,到了那天,這牆就倒了。唉——俺這一輩子,土地廟兒、奶奶廟兒、城隍廟兒、關爺廟兒、龍王廟兒……俺哪兒不敢去哪兒不敢住?神氣兒都不惱不惹俺,那花園——這回真不一樣,就覺得瘮,那娘兒們……”

老大雙手捂著頭,彎著腰,像在研究一個未解的千年之謎,竟沒有看到張雪梅不知道啥時候早爬到了炕裏頭。

他停下話來正思謀,張雪梅在被窩兒裏探出來個光身子,小手兒一揚,魏老大的光脊梁上就爆出一聲脆響:“騎馬坐轎不抵躺倒睡覺,來!娘兒們在這兒呢……”

魏老大一連去裹腳堖他的那塊地轉了好幾遭,他幾年前壘起的大石堰,還邦邦硬地在那裏矗立著,堰縫裏鑽出來的那兩棵楮桃樹,又撐起了兩個綠蔭蔭的華蓋,隻是地裏的大茅草已和山坡上的草濃濃地連成一片了,就是仔細看,除了比山坡有些平整之外,沒有人相信那是幾年前還有人耕種過的一塊地,但魏老大心裏的萬丈陽光永遠和土地連在一起,隻要閉上眼,腳下長出的穀子、高粱、玉米、黃豆,就蓬蓬勃勃地和漫野的青翠交融在了一起。

這天他早早兒地吃了飯就到了隊長家,隊長正在吃飯。左手也端了一個藍蝴蝶兒大碗,右手拿了半塊蘿卜鹹菜。見老大進來,衝著院子裏的一塊石頭努努嘴,算完成了客人進門兒時的禮讓。

老大坐下後,隊長又把那隻蝴蝶兒大碗往前伸了伸,老大搖了搖頭後,就又端回去呼呼地喝了一口,咕咚一聲響之後嗬嗬一笑——既完成了待客的全部禮儀,又彰顯了自己家有吃有喝的好光景。

老大掏出大銅煙袋開始吧嗒吧嗒地抽,隊長那邊“嘎崩——嘎崩——呼——呼”的響聲就循環不斷地響起。“嘎崩”的響聲是在咬嚼右手裏的鹹菜,“呼——呼”是在喝左手裏端著的稀飯。

隊長喝完飯,把手裏吃剩下的一截鹹菜往碗裏一放,他的女人順手就端了去,遞上來一個和老大家差不多大小的煙簸籮兒。他的嘴和鼻孔裏也冒出兩股濃烈的藍煙之後,問:“啥事兒?”老大答:“倒沒啥事兒,就是,就是——”

隊長在鞋底子上磕了磕煙袋,又裝上一鍋子:“放慣了大屁,有個小屁兒就放不響了,也不嫌憋得慌?”“就是裹腳堖俺原先種的那地——”不等老大說完,隊長就說:“那地,那是塊啥地!俺知道你想說啥——撂荒了可惜,可除了你魏老大,誰能種?隊裏的勞動力少,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少好地都還種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