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不舍救命地不解人鬼情(5)(2 / 2)

老大把銅煙袋纏了,別到脊梁後:“俺是說,俺想拾掇拾掇種了,給大隊小隊都不相幹,收的歸俺。”

隊長一擺手:“你行好,趕緊種趕緊種,閑得你沒繭兒結,閑得你尥蹶子放屁帶啃槽。”“算數兒?屙出來的東西兒可坐不回去。”“還坐不回去,就沒有人想往回坐,不算數兒咋?誰敢不算數兒!叫你拿钁頭連俺也給刨了?”隊長說完就笑,老大卻沒有完:“別人,比如大隊要有人說咋辦?”隊長把老大送到門外,拍著他的肩膀說:“誰說,叫俺和塊紅膠泥,把他屁股給糊住!”

魏老大從隊長家回來以後,媳婦兒雪梅就把家裏剛長大的一隻公雞給燉了,香噴噴的兩大碗。他就問咋了,剛會打鳴兒的小公雞兒,撲棱棱的正好看呢。

雪梅正比著紙樣裁褙子,她要做鞋。大剪子哢嚓一聲鉸完之後,才說:“一窩兒雞,一個公雞就夠了,留倆也是打架。”

老大掏出煙袋要抽,沒有吃肉的意思,雪梅順手把煙袋一奪,說:“天爺爺!吃了也不耽誤吸,恁大個人,黑夜老夢夢兒,那是身子虛了,再不補補就成糠心兒蘿卜了!”

老大攥緊拳頭在胸膛上捶兩下,咚咚地響:“嗨!這咋就虛了,結棒的很嘞!”

雪梅把筷子往他手裏一塞,點起食指在他頭上一戳:“結棒個鬼哩,誰家男人壯不壯,能哄了自家媳婦兒?看樣兒還是個人兒,身子比糗木頭棍兒還脆,一碰就折了,整黑夜出汗,蓋的都溻濕了,吃不了那碗肉,就哪兒也別去;要出了門兒,黑夜就別回來了!”

雪梅說完,拍打兩下身子就往院裏去了,兩個不甚寬闊的肩膀搖蕩著窈窕和秀氣,該粗則粗該細則細的脊背,勾勒著楮桃樹葉一般的曲線——上麵寫滿了或真或假的嗔怨和惱怒。

從此之後,除了隊裏集體要幹的活,魏老大在屋裏掌燈之前都會準時回到家,張雪梅腰肢上寫滿的幽怨就是他的將軍令,“貓貓兒眼”裏撲閃的流盼,是他頭頂上撐起來的天。

裹腳堖的那片地魏老大都是在白天裏抽空兒幹,尤其是吃過中午飯那段時間,幾乎所有的人都要小眯一會兒,在媳婦兒的嘮叨裏重溫舊夢,在自家的土炕上剝離疲勞。魏老大一放下飯碗就走,隻要出了大門兒,再聽不到張雪梅“當家的,悠著點兒”的喊話之後,他比兔子跑得還快。

那塊地很難收拾,魏老大把和茅草毗糾結到一起的土疙瘩一塊一塊地翻起來,把茅草壓到下麵,把土蓋在上麵,這整整花了他半月的空閑時間。翻完了之後,又把穀場邊丟棄的麥糠和麥秸一擔一擔地擔到地裏,蒙了厚厚的一層,他說這叫“捂草”。

夏季的日子溫度高雨水大,蓋了一層棉被一般的土地裏密不透風,地溫奇高又缺乏氧氣,地上那些長出來的草就蔫了、爛了;未出芽的草籽也都黴了、臭了,都變成了肥地的肥。等地上的麥秸和麥糠也變黃、變黑,幾乎一踩就碎的時候,魏老大又把上麵的東西翻下去,把下麵的土翻上來。田野裏的秋莊稼忽湧忽湧地半人來高以後,裹腳堖的那一畝坡地就頗有些形狀了。

其實王家花園玉帶坪的地比裹腳堖的地好不了多少,都是山坡上的石碴子地,那種地除了透風好日照充足之外,致命的缺點是地貧土薄不托水,再就是天然承接著從山坡上衝來的雜草籽。雨水大的年份兒,山上衝到地裏的草和苗兒一塊兒長,雨水小的年份兒,草不生了苗也不長了。過去王炳中家在花園裏經常種的,也隻是最下麵的兩條“玉帶”,加起來半畝多一畝不到的樣子。魏老大把裹腳堖的地再次開墾出來之後,也就漸漸地不再為玉帶坪而牽腸掛肚,令他念念不忘難割難舍的,隻有那口梨花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