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稼主兒開始拿著碗端著盆兒排著隊領飯吃,吃完飯後就“忽——隆”一聲散了去。大多數人去煉鋼,拉著風箱杆,搖著鼓風機,衝天的火焰燃燒著“超英趕美”的自豪,再把一坨坨的大鐵塊碼起來。有哪個能夠想到?一雙雙種慣了莊稼的手,不僅不再自己做飯吃,而且它還能煉鋼!
鐵塊像牛頭堖頂灰色的石頭,裏麵還夾雜著齜牙咧嘴變了形的半個鐵鍁或鐵錘。莊稼主兒組成一支打著紅旗呼著口號的報喜隊伍,報到公社,報到縣裏,再把一坨坨灰白的鐵錠裝上大馬車呼隆隆地送出去,變成解放台灣的鋼槍,變成狠揍美帝的大炮,變成他們渴盼許久的洋犁洋耙。
紅通通的火爐把大坡地的夜空映照得燦爛一片,天上的星和月都羞答答地黯然失色。莊稼主兒們像走到了共產主義天堂的大門口,頭頂上的每根頭發都變得燥熱不堪,在炙熱的爐火前放個大屁都覺得格外的響亮而通泰。
他們像一群圈久了的馬匹忽然奔湧出高高的籬笆,“忽——隆”一聲奔向水草肥美的大草原,不僅要可著勁兒地吃,還要像安社長說他的連襟兒文昌一樣“鉚足了勁兒幹”!林先生領了小學生往工地上送木柴的時候說,美帝,倆美帝也不敢來,見了得嚇死!
莊稼人忽然感覺自己有點兒像掙工資、上“三八製”班的主兒,熬了夜還有加餐。屁三給周巧巧獻殷勤時碰了個軟釘子,遠遠地躲到一邊兒後,他大嘴一張就湧出豪情萬丈:“都快共產主義了,不用你洗衣、做飯、織布、紡線,除了生孩子、睡覺,你還能幹啥!——哼,該大的地方兒不咋大,該小的地方兒也不咋小,說不定哪天——好日子來了,爬到俺炕頭兒說好話,俺都不待見理你——賤形!”
說歸說,屁三就像一頭沒有記性的驢,剛剛飛來憤怒的一蹄子差點兒把頭給踢扁,轉了幾個圈兒後,就又吸溜著嘴片子聞著味兒攆了過來。夜晚加餐的時候,他把巧巧的兒子小寶晃醒,端著一碗水煮蘿卜條兒,手拿一大塊餅,硬往還迷糊兒著的小寶的嘴裏塞,周到而親切的模樣,比小寶的親爹還上心,一聲緊接一聲說:“快吃,不吃白不吃,省下了也沒人給記功勞報喜,叫別人都吃了,虧死你!”
蓋大全晃悠著走了過來:“賊羔子屁三,你自己沒撐死,想把人家孩子撐死?”
後來就有人給巧巧說,屁三想撐死小寶斷了你的念想,他好順手牽羊,要嚴防死守!不過——嗯,就是有那個心兒,後爹的手也都特毒!要沒那個心兒,那更大意不得,自己地裏的莊稼苗兒叫人薅了,要真再從頭兒鼓搗,這耽誤了時辰少了收成不說,那些事兒,哼哼哼,哼!平時倆人耍耍,倒也不是一回都不能,要來真的,看誰敢給你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