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醫生提著一個畫著紅十字的小皮箱來了,幾個人正在給屁三喂水。萬醫生皺著眉頭喝了一聲:“不能灌水!不怕漲破了胃?怎麼一點兒醫學常識也沒有。”
屁三雙目緊閉呼吸急促,腿和手一蹬一伸地抽搐著,胸上的兩排肋骨,像耮上邊七長八短的兩排耮條。萬醫生給聽了聽,敲了幾下那兩排“耮條”,又掰開眼看了看,叫兩個人一組輪流架著他滿院子走。
當第一組的兩個人把屁三往起架的時候,他一直蹬著腿拽不動,還咬著牙閉著眼說:“哪兒來了個狠心的娘兒們,別折騰俺了,叫俺安安生生地上路吧,受——不,不——了——了……”
萬醫生從箱子裏拿出一個明晃晃的小錘子,在屁三腿上輕輕一敲,那條腿就像被火燙了一下,突然彈了起來。萬醫生一擺手,兩個人架起來就走了。
開始的兩圈兒簡直是拖著屁三滿院子轉,轉了幾圈兒後,屁三開始哼哼,而且一圈兒比一圈兒哼哼的聲音大。半後晌的時候,他就能讓人扶著慢慢走了。萬醫生叮囑兩句就走了。
在場的人鬆了一口氣後,畢恭畢敬地送萬醫生遠去:一身淺灰的打扮,輕盈的步伐就像樹上悄然飄落的一片綠葉——一種無聲無息的優美。
屁三叫大食堂的牛肉差點兒撐死的新聞像長了翅膀,在大坡地的上空一遍又一遍地飛,參加那次大會的人們似乎又增加了一項會議內容,知道的人就在開會前,一群群地往大食堂的院子裏湧,聽說了的人在散了會後,也鬧嚷嚷地去看屁三。
屁三忽塌忽塌地扇著胸脯,一副勞累過度的樣子,無論見了誰,睜眼閉眼就兩句話,等他坐了起來說第三句話的時候,問話的人就要自討沒趣了。
又有人來了,屁三使勁兒睜了睜眼,說:“不用管,沒啥,就是胸脯脊梁來回拽著疼,米湯兒都不願意喝——喝一口兒都覺著墜得慌……”
來人假惺惺地又說了許多關心的話,屁三就閉上了眼:“掏了多少錢兒?誰給誰?一分錢都不用掏!都快共產主義了——五斤?沒吃了,除非驢肚誰能吃了……萬醫生?沒見,性命都不顧了,那聲音兒真小——就像在村東頭兒的嶺上說話兒——嘿!還真是萬醫生,聽聲音兒就待見,那真是一朵花兒。——唉,要不是人家折騰,俺踅摸著,這會兒,恁都正忙著刨窯兒,準備埋俺呢。”
終於有個不著調的又問了一句不該問的,屁三“霍——”地坐了起來:“那一頓能頂幾天?你是狗豆子①?能光吃不屙?想飽一輩子?你吃十斤去,撐死了再就一直不餓了!”屁三捂著肚子還沒有躺下去,人就忽喇喇地走了。
此後,人們就開始把家裏的糧食背的背、拉的拉,全弄到了大食堂的倉庫裏去。一天多的工夫兒,食堂的倉庫就盛不下了,公社就開始騰挪庫房,後來連辦公室也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