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綠葉的柔靜蘇敏敏的經(7)(1 / 1)

和許多人不同的是,趙老拐夫妻惶惶不可終日。兒子趙起升動不動就來無影去無蹤,他們深深感到,兒子已陷入一個深深的漩渦中。

或許隻有在這個時候,張紅梅才和影子一樣成了趙老拐的貼身追隨。作為早就上了一條船的兩個人,至船到江心開始翻騰打轉兒的時候也才知道,早該共同搖櫓劃漿的雙手,早先的早先,都叫磨牙打呼嚕一般的雞零狗碎給耽擱了,淨幹了些不該幹的事,該幹的事卻一項沒少地還放在那裏,到頭來無非誤了些時辰、自找了些匆忙。

夫妻兩人在家裏各自拍打著自己的膝蓋,生生地算計著枝頭上那隻抓不住的鳥。盡管兒子守口如瓶,但根據走火入魔的程度,兒子應該和一個見不得天日的女人拴在了一起,判斷的準確程度,就像右手舉著錘子左手拿著核桃,就是砸到手指頭上,核桃也準碎!而且,那個女人和楊老歪關聯著!

每當兩人說到這裏,張紅梅就翻著眼瞅著老拐,那神態是一半懷疑又加了一半驚懼。老拐無奈地補充一句:“任意牽一匹馬過來,還用看?蹄子上釘著掌子呢,沒人敢給抬杠!”不等老拐說完,紅梅渾身就抽筋一般地哆嗦,比打擺子還難受。哆嗦一會兒後,就把頭蒙進被子裏嗚嗚地哭:“日恁八輩兒祖宗的楊老歪!驢日的竄種楊老歪!恁娘給誰睡了,屙出來你這個妖孽,死了還留下個狐狸精害人……”

哭夠了之後,撩開被子問老拐:“當家的,咋整?——要不,叫俺找著那個狐狸精,一刀把她砍翻了,求個全家安生?”張紅梅要是惹急了,還真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老拐一瞪眼:“楊繼業還沒到了兩狼山!天上晃悠著一塊石頭,敢保險就砸到咱頭上?該吃的吃,該喝的喝,就不信他驢尿河子能翻了船!——咳,還甭說,這幾天做夢兒,俺都夢見在河裏鳧水,清淩淩的水,說不定還發財呢!”

老拐盡管這樣說,其實心裏也沒底,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自己一定能做成那堵擋風的牆,但卻做好了擋不住就忍受的準備,就像兩個要砍頭的人上了刑場,臨死前一個涕淚零落渾身癱軟,一個高叫了一聲某某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一樣的不可避免的惡果,卻叫一個人顯現了英雄,揮灑了豪邁。隻可惜那種唾手可得、俯首即拾的東西,需要一定的心理底氣作補襯,而這種補襯在老拐的心裏,向來是源源不斷且應用自如的。

望著張紅梅沒頭沒緒的樣子,老拐憤憤地想:還說不定誰是臭茅罐呢,哼,你也早就該知道,誰是立著尿誰是蹲著尿的主兒!

莊稼主兒都知道,兩頭牛抵頭或打架時有個最經典的動作,怒不可遏地撅起尾巴,四蹄叉開、俯身踏地,犄角前傾、牛頭放低,翻著白眼、喘著粗氣。如果看到這個樣子,不用問,那牛急了。

張紅梅讓兒子坐在屋一角的小凳子上,閂了門,拿身子靠住,披頭散發、臉龐蠟黃,衣衫不整、有氣無力,眼皮不抬、鼻涕橫流。她先嘮叨、再哭訴,濃重的低音寬而厚:“嗚——嗚——嗚嗚嗚嗚,兒吔,叫娘咋活喲,嗚——嗚——嗚……想活可咋活呦,嗚嗚——嗚嗚——嗚……”隨後,清脆的高音細而尖:“咦——咦——咦咦咦咦,兒吔,娘不能活咧,咦——咦——咦……想死不得斷氣吔,咦咦——咦咦——咦……”

張紅梅藏在心中的酸甜苦辣鹹,也隻有她自己知道,除非誰做了她的舌頭,沒有第二個人能心領神會。

張紅梅的高低音一遍又一遍地進行完了之後,趙起升仍舊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裏,姿勢都沒有變,她就跑上前去,用掄不圓的拳頭在兒子脊梁上“咚——咚”地敲,敲了後背砸前胸。敲砸夠了之後,雙手一拍又把兒子摟在懷裏,過了一會兒全身一軟,倒在地上泣不成聲了。

起升把娘扶上炕,紅梅唇幹舌燥,才喝了半碗水,兒子就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