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置信地回頭確認:波居然卸下了鈍頭矢,把弩折起收回,長劍也已歸鞘。強盜頭子歪著頭倚在門邊,看似小恙初愈,神智還有點迷糊。
縱然搞不清狀況,傑羅姆沒打算繼續受製。他手臂一撐,右腿前移,摟著薇斯帕的纖腰輕巧地跨立起來。危險被神秘化解,該給這王八蛋劈頭一劍嗎?傑羅姆無法斷定波是否真要衝他下手,一時躊躇未決。
“麻煩你,給別人騰出點空間。多謝。”
冷淡生硬的,薇斯帕下了逐客令。即使隔著麵具,波內心的矛盾仍通過動作展露出來--清脆地掰響指關節,危險地彈一彈劍柄,最後留下句咒罵、走掉了。
“夠般配,倆神經病。”
拖著吃滿風的鬥篷大力一甩,金麵人憤然蹩出門外。他前腳剛走,薇斯帕就現出了疲態,借著化妝鏡旁的椅子滑坐下來。
照她喝下的藥量必定出現頭暈、惡心的症狀,嚴重時甚至可能導致昏迷。她不僅頭腦清醒,還向勳爵下了戰書,兩句話逐走了職業匪徒,傑羅姆早該料到,參與遊戲的每顆棋子都是有武裝的。他心頭泛起許多模糊的推斷,一旦戰事吃緊,“觀念生命體”會需要很多替身……很多。雷文曾說“大人物的注視下不存在偶然”,念及他與薇斯帕的相識相知,傑羅姆反而更加確定,生活隻是一種態度。當兩個人磁石般相互吸引、堅信對方具備同樣的本質時,偶然或必然有何差別呢?況且這段關係幾乎沒有明天,已來不及被利用了。
拭去額頭的汗水,薇斯帕虛弱地看過來,見他一臉釋然,便用眼神發出疑問。
傑羅姆隻說:“不著急,等你換過衣服再走。”
各色物品一應俱全,傑羅姆信手翻找,集中起一幹素白衣裳。先為她脫下披著的外衣,換上雪白的絲質半袖上裝,然後輕握著她足踝、細心穿好半跟貝殼紋涼鞋,再將整個人裹進帶蕾絲裝飾的純白披風裏。打扮停當之後,這身衣履和穿戴之人雪白的肌膚相互輝映,足夠照亮五裏外的追蹤者的視線了。
他們並非相信奇跡的人,眼下定有無數的追兵堵住去路,狹小暗室提供著最後的庇護。念及茫茫前程,逃亡間歇短暫的相聚無疑接近尾聲,這一刻意外的平和。他們走得夠遠了,薇斯帕還能勉強站著,到了需要從容的時刻。於黑暗中相擁片刻,傑羅姆拿劍尖一挑,敞開小半的房門滑動起來,現出門外一派殘景。
兩人手挽著手,沐浴在清冷的星光下。
視線及處,三層高的會堂赫然沒了天花板,剩下偌大醜陋的缺口。傑羅姆吃驚地環視著,出於未知原因,領主宅邸變成一棟危樓,所有支架都搖搖欲墜。從天井往外看,不知何時夜已轉晴,金屬月牙掛在墨綠與靛藍相間的背景上,閃爍的星河璀璨奪目。跟接下來的情況相比,撩人夜色隻是點綴,真正的奇觀要數低空中掠過的龐大怪物:
如果他們是居住在糖果屋裏的薑餅人,剛巧有個討厭鬼打碎了屋頂,瞪著大眼珠看進來,還伸出長臂亂摸,要逮些薑餅人充饑。這家夥酷似臃腫、飄浮的烏賊的變體,身軀呈卵圓形,長滿蛛網似的苔狀物,叫人想起盛雞蛋的柳條籃子;怪物的腹側有一對引擎在轉動,穩定翼和方向舵閃著黑曜石的質地,一雙多節觸手細如鞭梢,比昆蟲的觸須還要靈活;黑色眼盤射出兩道光柱,亮度足以把人照瞎,光柱對準會堂的廢墟反複展開搜索。
“和我的布娃娃很像啊,”薇斯帕迷糊地看著,“我想我有點困了。”
心說這是何等扭曲的童年……傑羅姆緊捏她手指,隻得到微弱的回應,看來酒精和藥物終於發揮了作用。瓦礫堆下有傷者在呻吟,附近的“蜻II型”像無頭蒼蠅越聚越多,斷柱殘垣間未見熟人的蹤跡,勳爵和馬碩兩夥銷聲匿跡。傑羅姆幹脆抱起薇斯帕,聽她偎在肩頭發出微弱呢喃,在蜂群的嗡鳴中奪路而逃。馬碩的老巢遭奇襲,混亂中到馬廄弄到坐騎是離開城市的第一步。盤算還沒打完,身後有大群攻擊蜂如潮湧至,難道敵人鎖定了薇斯帕身上的化學標的?如果不幸言中,常規手段可甩不掉這種麻煩!
不得已做最壞設想,傑羅姆轉向先前藏匿過她的“鏡像迷宮”跑去。迫不得已,進入迷宮的傳送門會破壞所有化學信息,可以爭取到一點應變時間,至於往後如何如何,就不是倉促間所能想到的了。被無數兵鋒追趕,傑羅姆一路跳過翻倒的陳列櫃,踩著石膏半身塑像的碎片,在羊毛地毯上留下淩亂足印,全力奔向二樓第四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