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傀儡戲(3 / 3)

“雷文大人,您不打算行動嗎?”時間將盡,證人驚訝地問。

馬碩劍拔弩張,另一邊卻動靜全無。雷文不知從哪兒摸出個酒瓶,斟滿一杯,悠閑地坐下了。

早知道這家夥沒安好心,傑羅姆加快呼吸為血液充氧,凝神勘察敵人的套路,不敢指望任何援助。證人倒成了最著急的,高登爵士被迫說道:“暫停!這太過分了!”

其餘兩名證人同時表態:“盡管繼續。”“他大可以擲劍認輸!”

馬碩武裝到牙齒,裹在密不透風的力場中,手擎拖著烈焰長尾的戰錘作最後蓄勢。傑羅姆施展“鏡影術”,給自己製造一串逼真的鏡像,仿佛被大量幫手簇擁,實際隻是些扭曲的光線罷了。敵人的套路基本成型,速度力量獲得全麵提升,幾乎榨幹人體最後一滴潛能,而他僅有紙板樣的單薄掩護……傑羅姆很想再看一眼二樓,但這麼做隻會削弱決死之心。他暗自摸出一瓶油狀的施法材料,反握短劍,強迫自己進入防禦態勢。

僅剩最後幾秒,戰錘無聲燃燒,馬碩的站姿充滿了疑慮。侍從當機立斷,用“沸血術”終止他的猶豫,伴隨血液中飆升的激素,馬碩雙目充血、肌肉膨脹到極限、懷著如狂鬥誌發出怒吼。

敵人攜萬鈞之勢殺到,腳下大步流星,手中武器早已高舉過頂。

傑羅姆瞅準機會,施展一級法術“油膩術”,直接命中馬碩的武器--火把般的戰錘變得滑不留手,畫出的弧線嚴重失準。傑羅姆趁機側身相迎,以短劍護手下緣勾住戰錘的長柄。他脊柱扭曲著,變成一根傾斜的彈簧,帶動戰錘進一步偏離目標。

狂暴的戰士毫無保留,馬碩肯定傾盡了全力,這一擊足夠洞穿對手三次以上……沒想到卻中計落空。為保住武器,馬碩狼狽地以錘頓地、砰然敲出大片蛛網形裂紋來。巨震聲中他右臂發麻,金屬護手也滲出了星星血跡。

“掉家夥算輸,當心了。”

兩人零距離接觸,傑羅姆送出善意提醒,同時猛跺馬碩右腳,金屬靴麵立即凹下去一塊。馬碩在“高等加速”和強烈疼痛的雙重作用下全力擰腰,戰錘向上猛挑,魔焰包圍的錘頭劃出絢爛軌跡。這一擊不求命中,隻求退敵,傑羅姆似乎算清了後招,反以左足蹬地、右腳踩著起飛的錘頭借力騰躍。他斜跨過馬碩肩膀、於半空中調整姿態、短劍橫剖敵人後頸--這一劍利用體重與慣性發出,六層甲片折疊的護頸輕鬆解體,劍尖自兩節頸椎的接縫間輕輕掃過,終究未能奏效。

充滿想象力的奇襲差點結束了戰鬥,馬碩周身的“死亡護甲”迅速報複,讓傑羅姆右手抽痛,品嚐到侵徹骨髓的寒意。他團身滾翻,麵對著駭然轉身、手撫後頸的馬碩,無奈擺出了低重心的防守姿態。

三位證人麵麵相覷,狡猾的法術和一連串靈活跳躍在正式決鬥中可不多見,初次較量,傑羅姆的打法近乎職業傭兵的無差別格鬥,已經涉嫌犯規。但他孤身應戰,裝備非常薄弱,事實上以一敵四,這場仗原本存在嚴重問題。證人沒法裁決,馬碩已重整再戰,隻是換用雙手全力把持戰錘,讓錘頭伴著風聲狠狠罩下。

用一記廉價小法術,傑羅姆迫使敵人兩手揮舞,降低了攻擊頻率,已經達到目的。正麵迎戰狂暴的馬碩會極為被動,運用策略防守反擊才有製勝機會。隻見兩人相對回旋,呐喊換位,彼進我退,接連爆出火光四射的碰撞。傑羅姆拖著一堆影子作戰,除了開局用計賺回一點先手外,他在速度與力量上明顯不敵極端強化的馬碩,但依賴靈巧步伐與超常的敏捷,還勉力維持著狹窄的防禦圈。眾多鏡像在戰鬥白熱化的過程中消散於錘下,每次被迫短兵相接,傑羅姆麵臨的危險都直線上升--馬碩狂暴而嚴密的打擊越發逼近他的本體。

近一分鍾激烈廝殺,輕盈跳脫的打法遭到抑製,傑羅姆被勢大力沉的馬碩釘入地麵,漸漸陷於防守困境。護腕與劍交叉抵住了灼熱的一錘,短劍隨即反削,馬碩的“高等刀劍防禦”使劍刃像插入半凝固的鐵水,僅劃破胸甲的一層釉封,撞上了名符其實的銅牆鐵壁。羅伯特·馬碩手肘一頂,將他輕鬆推出五步之外、不住地移動卸勁。

情況明擺著,麵對身披重甲、被法術裹得嚴嚴實實的對手,傑羅姆的裝備無法構成威脅;而且穩紮穩打通常比戰術冒險更有效,力量對技巧的優勢表現無疑。這場戰鬥嚴重不對稱,一上來就扼殺了許多懸念。傑羅姆非常擅於應付比自己強壯的敵手,否則很難想象他是怎麼撐到現在的。

證人頻頻望向計時器,150秒理論上很短,此時卻接近半個永恒。勝負已明了,注定的失敗者在做著困獸之鬥,執著得不可思議。瘋狂對攻接近心肺功能的極限,雙方都不耐久戰,隻有不懂行的觀眾還在熱烈呐喊。紛亂人聲中,半人羊遙看滿臉是淚的薇斯帕,對強盜首領吩咐一句,波於是無聲息地消失在陰影裏。

對外界的一切視而不見,傑羅姆神經高度亢奮,又擋住一波凶狠的錘擊。他隻覺滿眼星火四濺,強烈的麻痹感讓整條前臂喪失知覺,精鋼護腕焦黑欲裂,耳邊填滿逆風的咆嘯……敵人乘勝追擊,紅色戰錘熔成了一團無情火球,依稀幻化出烈焰護身、手持重劍的杜鬆的模樣。

--仔細想想,怎麼對付比你快、比你壯、比你凶狠的大個子?

杜鬆邊打邊說,周身的火盾見者欲盲,精妙步法如蝴蝶穿梭,左手重劍動如脫兔,挑刺轉折仿佛蜂鳥急停……這樣一柄劍偏偏永不疲倦,蜘蛛般編織著羅網,身在其中堪稱地獄的磨煉了。

除了逃跑以外?我不知道。

重劍在空中一旋,劍刃頓時分出眼花繚亂的五、六片影子,打得他左右支絀;影子更像無害的煙火,很快重歸於一,凝結為緩慢、真實、冷酷的一記平推。汗水浸透了後背,每次他絞盡腦汁、徒勞地拒絕死神的造訪時,刃身紋路會立刻活躍起來,顫動著化作眼鏡蛇的“V”字圖樣:先波浪後收、再閃電突破、劍尖徑直點在蠕動的喉結上。

--蛇具備求生所需的一切,蛇會教你三件事:一、每個動作都需要支點;二、成功的恐嚇勝於進攻;三、一擊定勝負。

杜鬆的七尺壯軀近乎半透明,重劍也溶入虛無的背景,但咽喉處的針刺感長久不退,仿佛少量魂魄隨這個無形小孔幽幽散去。

--動起來!去他媽震撼敵人!

傑羅姆·森特掙紮著後仰,脊背猛地觸地,雙腿發狂力、把俯身錘擊的對手推向後前方。錘子的熱量粉碎了最後一個鏡像。聽見馬碩的詛咒,他在原地奢侈地喘一口粗氣,然後挺身而起施展“閃現術”。

麵對詭計多端、頑強瘋狂的敵手,羅伯特·馬碩開始感覺到疲勞。沉重甲胄既是祝福又是詛咒,熱流令頭盔麵甲結了一層水霧,透過這窒息的鐵籠,他無法確定到底看見了什麼:

慘白的男人雙足微分,短劍前指,足尖、雙膝、後頸和劍鋒彎成一個鮮明的“S”,恰似昂首吐信的眼鏡蛇、正打算朝八個方向任意流動……他甚至還在閃光!似虛還實、介於有無之間,像一場隨機遊蕩的自然災害。夠了!羅伯特·馬碩握緊濕滑的戰錘,召喚內心的勇氣,這場仗必須完結!他再次移動淤血的右腳,發起最後衝擊。

耳邊戰呼回蕩,傑羅姆微弱改變重心,完全沉浸在“幽魂眼鏡蛇”的誘敵姿態中。這一套路代表著技巧成熟後的終極檢驗,杜鬆所傳授的、從敵人身上學到的,以及他自行領悟的碎片全在這兒了,到了組成完整拚圖的時候。

戰錘穿透前一微秒他仍站立的位置,落空的重擊讓羅伯特稍一踉蹌。

傑羅姆在虛無與現實間穿梭。壓力雲集在耳蝸周邊,轉化成陣陣蜂鳴,一待鳴聲趨向尖銳,則意味著身體短暫步入虛無;狀態轉換的刹那相當於小型音爆,每次閃爍都造成鮮明痛楚。

二度回歸現實,傑羅姆平移了三尺,衝破虛空出現在羅伯特身側。任何人都會抓住如此良機。短劍果然毒牙般錐刺,“眼鏡蛇突擊”戳穿防禦、輕點敵人右肋、敲出“叮當”一聲清響。

馬碩又驚又怒,本能地向右擰身,追逐虛無的鬼影。傑羅姆數著步點作順時針側滑,毫無先兆地微弱一閃--他利用不足半秒的虛體化改變攻擊角度,無視戰錘橫掃過腰間,從容向上撩出一劍。以最別扭的姿勢,馬碩抬首後仰,短劍抵著他頭盔的下緣吱呀怪響,刮出一道寸許長的拖痕。

刮削聲肯定轉動了某個開關。傑羅姆·森特一手擎劍,全身重量壓向左膝,流暢地交換了重心。他腳步移動將敵人團團圍住,踏著連續快板四麵出擊,掌中劍隨之翩翩起舞。隻見幽魂外形不斷閃爍,眼鏡蛇左右飄忽,如落葉隨風亂舞,短劍每次一觸即收,仿佛頻繁吐出的蛇信,馬碩的甲胄變作幹透的石膏板、迅速現出大量裂痕……人們沒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馬碩就像個破陶罐、難逃支離破碎的結局。

現場眾人一片死寂,騎士們在震駭中抽出了武器,雖然這樣做並不能抵禦夢魘的侵襲。羅伯特·馬碩仍在抗拒,但更像一場垂死掙紮,短短半分鍾,他已從勝利在望掉入不可思議的完敗。眼鏡蛇的劍舞冰冷詭異,把現實世界強行撕開一道罅隙,魔王精怪眼看要蜂擁而至、塗炭一切生靈。

隻有少數幾雙眼睛具備足夠的經驗,能穿透恐懼直達真相。勳爵的假體目不轉睛望著飛舞的短劍:用這柄劍“劈開”精鋼甲胄純屬扯談。實際上,劍的主人把握住虛體化的一瞬、讓劍刃和鎧甲表麵輕輕疊合,再用力回收、“粘”下了少量金屬,這是最逼真的虛招。值得驚歎的並非攻擊本身,而是對隨機性的控製和嫻熟的技巧。無名劍士根本不想下殺手,如果羅伯特被擊斃,他絕對會遭眾人圍攻,甚至被當成惡魔使者就地燒死。

距離最近的三名證人有兩個拔劍在手,恐怕要幹預這場劍鬥。艾伯特·高登爵士立在原地,隻是不住搖頭--馬碩的危險來自他自己。他的右腿明顯負傷,又被可怕的佯攻迷惑得團團亂轉,這條傷腿再難支撐沉重的甲胄了!

馬碩即將落敗,他的侍從無法袖手旁觀,於是大喝一聲:“捉住這刺客!”同時吟唱“次元錨”咒語。傑羅姆明白事無善了,“次元錨”會驅散任何傳送效果,“閃現術”一旦失效,這群烏合之眾絕不會放過他。

把馬碩晾在一邊,瞄準搖搖欲墜的水晶吊燈,“魔法飛彈”應聲發動……轉眼間整座天頂似乎都在坍塌,逃命成了最後需要關注的問題。傑羅姆全力奔向樓梯口,身後驚叫四起,他一手按上備好的逃路,“電傳送”直接把他沿金屬扶手送上二樓觀禮台--這時水晶吊燈晃蕩著掙脫鉸鏈,恰好開始下落。傑羅姆·森特一把摟住薇斯帕,猛撞進後麵的換衣間,大廳已然炸開了鍋。

趴在地上近半分鍾,仍有無數瓦礫轟隆墜落,傑羅姆不明白一盞吊燈何至於此?直到後背傳來長劍的寒意,他才僵硬地抬頭一望:“金麵人”頭戴麵具,如臨大敵,一手持劍,一手握著精巧的折疊弩,劍和弩都衝準他後背,麵具上的笑紋沒有絲毫善意。

“你也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