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傀儡戲(2 / 3)

--行了,算我倒黴。

從大局出發馬碩決不能敗,他幾乎是薇斯帕唯一的屏障。傑羅姆思索著如何去鑽規則的漏洞,既不用把命搭上,又能叫他贏得好看點。

“非得氣死我你才肯罷手嗎?”

薇斯帕的聲音令他心頭一沉。

循聲望去,她赤腳站在走廊盡頭,身披傑羅姆的外套,右手用力攥著領口,水晶吊墜像一盞小燈籠掛在雪白修長的脖子上。

傑羅姆很想提醒她,此時出現唯恐導致正麵開戰,但她眼裏填滿疲憊和憤懣,斷不是來聽忠告的。咽下到嘴邊的規勸,傑羅姆枯樹般挺著,任憑她走到圍欄邊,被數不清的危險瞪視所包圍。

漫長的歲月裏高智種深居幕後,普通人隻能在壁畫中目睹幾個側影。現在活生生的例子近在眼前,所有人屏息凝氣,被驚人的美貌和流光溢彩的灰色眼瞳所震驚。

她像一尊純潔無暇的雪花石雕塑,風姿綽約、落落大方,燈光映襯下冰塊般易碎,讓人頓生許多絕望的幻想。如果所有的“灰眼睛魔鬼”都同她一樣,投靠隻剩半張臉的紅皮膚的異族簡直愚蠢透頂。

根據旁觀者癡迷的反應,愛德華至少做對了一件事--薇斯帕是絕佳的宣傳工具,造謠中傷在她麵前將不攻自破--尤其附近有個反麵典型作陪襯時。讀心者的笑靨越淒厲,天堂和地獄越分明,無須任何引導,正常人會得出自己的判斷。

驚覺金絲雀飛出了安全的鳥籠,羅伯特·馬碩難掩焦慮之情,薇斯帕若有閃失,整座城市全盤皆輸,勳爵不會對他們心慈手軟。在他授意下,身後的親隨拔劍在手,分出兩人朝樓梯奔來。

明白必須開口,勳爵的假體自語道:“不可思議。若非大廈將傾,王冠上的明珠豈能授予一介莽夫?”帶著深深的惋惜,假體凝神審視薇斯帕,“你繼承了母親的美貌,甚至猶有過之……她曾是克瑞恩的驕傲,三麵神的寵兒,一位真正的藝術家。可惜為情所誤,飽受庸眾非議,風華正茂時竟至自殺,多少仰慕者為之心碎。我倒認為此舉非常明智,透過血脈的傳承、這份脫俗之美常葆青春,幸免於無情光陰。”

“您過譽了,感謝您把一件被遺忘的醜聞講得如此婉轉。”藏起一閃而逝的黯然,薇斯帕不卑不亢說,“在您眼裏她是一樣藝術品,就像您所許諾的美好遠景,塗掉了卑微和眼淚,擦去衰老和夭折,隻剩下粉飾過的完美肖像。可惜的是,您這樣的鑒賞家拒絕將自由賦予他人,反而以暴力推行您的審美觀。肖像再漂亮,強扭著別人的脖子去欣賞,哪還有半分美感可言?”

“年少無知,豈不聞‘權力始於暴力’嗎!教化大眾不過是變相的強製,英雄引領曆史必須施展雷霆手段,你的先祖就精於此道,為求至善不惜犧牲無辜,才能確保長治久安。你認為藝術需要自由,我說大錯特錯:自由是相對的、短暫的、虛妄的,無人真正享有過,這點你該深有體會。生命受困於萬千枷鎖,因為害怕強權,人不得不專注於內心,從而創造出超脫的傑作。強權等於真理,真理就是枷鎖,枷鎖乃創造之源。”

“荒唐,這跟您的政見一樣扭曲!”

“如果是非標準由你製定,盡管下此結論。但時代已然變遷,高智種理應交出權柄,讓位於更優越的力量。世界的淪陷無人可擋,岩漿和機器會為僵死的國度增添新的活力。發展即正義!適者生存乃曆史的必然!是自然的鐵則!它高於一切道德律令!它代表唯一的價值判斷!”

半人羊洪亮的嗓音在四壁回蕩,不論訴說著何等強盜邏輯,這份氣焰堪稱遮天蔽日。“當傳統崩壞,你的語言便喪失了力量,現在我主宰你的一切!用不了多久,鐵鏈會叫你低頭!任何人膽敢阻撓,明天必受大軍踐踏!”

半晌無人應答,首當其衝的羅伯特被迫正視軍事對抗的結局。戰爭是現實的,沒有後援,不談判等於死。

終於有人撕下偽裝,道出了實情。當力量對比過分懸殊時,道德優勢反而成了累贅,劣勢一方說起正義來總顯得力不從心。借著勳爵的淫威,讀心者再次狂熱念咒,矛頭直指薇斯帕。

分辨出“控製術”的咒文,傑羅姆不假思索施展“魔法飛彈”,蜉蝣般的發光小球從指尖呼嘯而出。關鍵時刻羅伯特不清楚法術是否致命,差點對讀心者擲出戰錘;身後的侍從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手臂,明確地搖了搖頭。

傑羅姆出手幹預,竟有人從中作梗--約瑟夫·雷文彎彎手指,為讀心者施加一道屏蔽,完全抵消了魔法飛彈的威力。施法順利完成,傑羅姆大驚失色,“控製術”能征服最堅強的意誌,使人淪為順服的奴隸。他剛要搶前一步,薇斯帕佩戴的紫水晶爆出強芒。閃光過後,台下的讀心者兩眼呆滯,原地搖晃著,居然中了自己的法術!傑羅姆萬分驚訝,沒聽過讀心者反受心靈控製的異事。

目睹讀心者可悲的下場,薇斯帕麵色蒼白,但語氣更加堅定。“將軍,我為你帶來一句話,‘迷信力量者終為力量所敗’。如果你以禮相待,我願作使節前往你的城市,終止無價值的流血。但你執迷不悟,我隻得改變初衷。閣下,我在此正告你:沒人能強迫我做違心之事,沒人能將我逐出你的勢力範圍,沒人能令我停止傳播自由的消息,隻要羅森仍有一個不屈之人,與我同在的精神永不消亡!每一天,你將目睹正義的力量更加茁壯,你大可以試著阻止我,但是假如、你的權勢不起作用,那麼請你自問,你迷信的東西真有那麼強大嗎?”

--喂……你胡說什麼呢!!

由於震驚過度,傑羅姆感到片刻茫然,隱約覺得她做了件瘋狂的事。以個人名義對軍事寡頭宣戰,點名要和狂人硬抗,這種天才計劃愛德華肯定想不出來……鑒於她和尼儂夫人的關係,恐怕某符號女人許諾為她撐腰,糊弄她接受了一場自殺任務!這事早有先例,森特先生暗自祈禱,但願她用來自保的法術足夠強大,否則會害死每個幫過她的人!

勳爵對馬碩的退縮早有預料,薇斯帕的挑戰隻讓他動動眉頭,卻將注意力投向傑羅姆·森特,逼視這頂風而上的笨蛋。

“這麼說你為她而戰?”

“對。”

“不惜與我為敵?”

“對。”

“而且繼續同馬碩決鬥?”

“對。”

波惱火地罵出了聲,半人羊不禁失笑。剛才疏於救援,結果差點無可挽回,羅伯特·馬碩忽然找不到合適的立場。馬碩的侍從則暗自搖頭,從理智出發,聽任“控製術”生效、將禍水引走才是最佳選擇。現在局麵失控,連旁觀者都明白了養豬農民並非邪教徒,而是個不折不扣的瘋漢。

虎狼環伺,孤立無援,薇斯帕眼望著金屬欄杆,緊抿嘴唇說:“我做過決定,不會改變主意。”

仗著滿腔怒火和瘋子特有的無所謂,傑羅姆忍不住諷刺道:“當然,你隨心所欲慣了,我衷心欽佩這一手。告訴我你愛他。看在上天份上,我一定得聽你說出來。”

沉默。

大庭廣眾之下,沉默、尷尬的五秒鍾無異於公開否認。

被巨大壓力所迫,薇斯帕胸口起伏、雙頰暈紅,長期累計的情緒終於爆發了。“你憑什麼這樣?我欠你什麼嗎?我曾逼你來拯救我嗎?哪怕一次、就一秒鍾、任何時候!不管我怎麼做,永遠沒法改變你的決定!你一意孤行,從不考慮我的感受,這對我公平嗎?你知道你有多殘忍、多自私、多混賬嗎?”

--女人,女人!

手指插入前額亂發,傑羅姆懷疑自己的腦袋盛滿了煮開的水銀。

“你已經辦到了。”正視她快要崩潰的表情,震驚和惱火流沙般逃離握緊的拳頭,“本想和你一起活著,就算沒法再見麵,我要你遠離我造成的傷口……結果正相反,咱倆非死在一塊不可。”他苦澀地笑笑,“老實說,我寧願和你一起死,也舍不得你走。”

肺腑之言脫口而出,大顆淚珠終於沿著她臉頰滾落、摔成點點水花。心跳變得緩慢堅決,兩人目光交彙,無關人等氣泡般消散了。此刻完整的相互理解、同腳下行星的自轉一樣肯定,羈絆與牽掛、無奈和諒解,以及那些隻有期盼來生的情愫瞬間交換完畢,片刻共鳴不啻於新星爆發,讓整個世界解體重塑,點亮了一角破碎的銀河。

羅伯特·馬碩臉上寫滿幻滅,半秒鍾猶豫造成致命逆轉,他失去的不光是準新娘。最後一擊在船殼上敲出個大洞,海水即將沒頂,夜空雷雨交加,眼看沉船就要變成巨大的漩渦。

傑羅姆指尖輕觸她麵頰,感受到淚珠的熱量。他像被液體燙傷,決然轉身迎上兩個持劍的騎士。隔著絲綢帷幔三人稍作接觸,隻聽輕聲斷喝,緊跟著鐵皮桶躺下的亂顫,然後便沒了聲息。傑羅姆·森特獨自出現在樓梯口,手按金屬扶手短暫亮相,然後徑直跨入決鬥場。

“羅伯特先生,沒法為愛,您還可以為榮譽而戰。”

羅伯特·馬碩雙目噴火,牙咬得格格響。對手狠辣無情,這話比戳他一刀還要歹毒。渾身鎧甲震響,羅伯特以全部意誌控製住猛揮武器的欲望,用走調的聲音說:“召喚您的隨從,先生。”

如果死亡威脅令人誠實,生死關頭羅伯特·馬碩的確展現了騎士風範,而森特先生依舊詭計百出。法術已到嘴邊,殺招如箭在弦,一旦羅伯特中計搶攻,“強化咆哮術”會當場將他貫倒……沒工夫感到惋惜,馬碩比料想中沉穩,再往後可就棘手了。

“我孤身前來,用不著幫手。”

證人剛要反對,雷文說:“都別廢話,我幫他。”

現場氣氛如同快擰幹的濕毛巾,抗議聲此起彼落。艾伯特·高登爵士大聲說:“雷文大人,您的要求顯失公平,我拒絕宣布決鬥開始。”

約瑟夫·雷文有鬼神莫測的本領,哪怕不用攻擊手段,決鬥仍會變得一麵倒。雷文手指羅伯特的三名隨從,“三個笨蛋一起來,免得說我以大欺小。”

幾位證人互相看看,適應著新的數量比。馬碩的隨從無一弱者,隻施展防禦性法術、而且以三敵一?雙方似乎回到了公平的起點上,再拒絕就變成怯戰了。

眾人矚目凝神,高登爵士最後頷首道:“雙方均無異議,可以開始。請檢查裝備,準備計時!”

在圍觀者的瞪視下,計時裝置發出清脆鈴響,代表施法階段的白色表盤幾乎立刻走了小半圈。馬碩的侍從全神貫注,交織著三重吟唱,“高等加速”、“高等刀劍防禦”、“蠻力術”、“輕靈術”、“火焰武器”、“死亡護甲”……防禦和增益法術雪片般降下,施法靈氣銳意刺人。羅伯特落下麵盔,遮住飽受打擊的臉,以他為軸心十幾道法術掃過,連地表塵埃也呈放射狀離散,騎士轉眼化作一輛燃燒的戰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