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觀察,他們穿戴昂貴的行頭,武器和鎧甲不乏祖傳的漂亮貨,至少一半坐騎來自半島地區進口的良種馬,裝備質量遠超王國的正規騎士團。但他們紀律鬆散,各行其是,又像一群烏合之眾。傑羅姆隻能猜測,他們都是有土地的貴族附庸騎士,緊急時刻才被征召,為上級的大領主賣命。類似的組織方式在曆史書中有過記載,但傑羅姆清楚記得,貴族私募武裝早已被職業傭兵和大量強弩所取代。
也許騎士與法師密切配合,能夠創造出一種新玩法。有施法者相助,披堅執銳的騎士就能抵禦強弓硬弩、閃電火球,甚至精神控製的威脅,讓過時的製度重新煥發活力亦有可能。不過類似的組合成本太高,無法大量推廣,僅隻那些擁有許多封臣的大領主才負擔得起。反過來說,誰要是不幸遭遇被法術全麵加強過的騎兵的衝擊,絕對會一潰千裏、全無招架之力。
想起羅伯特·馬碩和他的法師扈從,傑羅姆對挑戰賽感覺不那麼有趣了。他確實有以一敵二的手段,但結局很難預料,且沒必要為此冒險。這時三十個傭兵追了上來,把首領層層簇擁著。他們不了解此行的凶險,跟打了勝仗一樣趾高氣昂。雖然詐得先機,但傑羅姆沒有絲毫安全感,對遊俠附耳說:“我亟需協助,請暫時不要離開。”
“聽從吩咐,大人。您的膽識令人敬佩。”話是這麼講,遊俠神色凝重,絕對嗅出了壞兆頭的氣味。
傑羅姆大方地接受恭維。反正再過半小時,他所擁有的一切就剩這點敬意了。
被夾在騎士們中間,一行人沿“落日峽”東側的狹道南進。再往前走,腥臭的空氣就快無法呼吸,濃密的綠瘴阻斷了視線。他們毫無辦法,隻得用鬥篷捂住臉,跟隨帶路的騎士順時針轉動,沿一條突然出現的岔道跌跌撞撞地前進。行至一處狹窄隘口時,山風撲麵而來,萬幸地驅散了綠霧,把噴毒的山穀置於身後下風處。擺脫了毒霧和墜落的威脅,前方便是馬碩爵士的老窩,“叛徒雲集之地”恩巴爾山城。
十一座拱門蜿蜒伸展著,標出了道路所在,直至城市腳下。城堡主體建於傲視一切的高丘頂部,大塊石材呈現風吹雨淋的褐黃色,牆內尖塔林立,周邊有六座堅固的陵堡拱衛,防禦設施牢不可摧。圓形箭塔看守著城牆的每處拐角,射孔和望哨分布在六個方向上,牆頭雉堞如鋸齒般稠密,守衛人頭湧湧。隻需繞城一周,任何懷有敵意者都會打消強攻此城的想法。
恩巴爾山城在羅森建國之初便開始營造,花費巨萬,曆時半個世紀,建成後長期作為東部邊境最大的防禦性壁壘而存在。直到前來視察軍情的國王在城內慘遭弑殺,城池的地位才一落千丈,逐漸被新興的要塞城市“築波”所取代。不論頭銜如何可笑,該城領主始終具備強大的軍事實力,位居東部軍區指揮序列的前三位,對峽穀以東的大小領主握有生殺大權。
當年一國之君被叛亂的兄長困於城內,寥寥數百叛軍又遭到東部軍區四個兵團的反包圍。在大量所謂“勤王之師”的圍觀下,叛亂者竟能在三天時間裏從容不迫搜殺了國王的大部分護衛,再將一國之君亂箭射死、屍體燒焦後拋出牆外。城門再度開啟,新國王已經自我加冕,戴好了沾血的王冠……這段吊詭的曆史造就了一位新君,也為整座城市塗上無法抹除的汙名。新王登基後發布的首個命令、就是賜名此城為“叛徒雲集之地”,拆毀外圍的兩道城牆,削奪該城領主的爵位為“爵士”,且世代相襲。如此侮辱性的“賞賜”充分證明,落井下石者未必能獲得什麼好處,而叛徒在任何人眼裏都是無尊嚴的。
騎士們照顧步行者的速度,一行人先後穿越城外的十一座“背叛者之門”。這些拱門的材料來自城市被拆毀的外牆,表麵用淺浮雕繪出“弑君三日”的全景,充斥著暴力血腥,將圖中人的驚恐、憤怒、無助與怨恨演繹得栩栩如生。傑羅姆觀賞著無言的過去,雖然真正的弑君者已作古,但此人能夠堂而皇之加冕為王,再把為他出過力的臣屬侮辱一番、冠以叛徒的名號,的確具備相當的喜劇才能。
因為壁畫的緣故,在叛徒之路上穿行猶如觀賞名勝,走到頭仍意猶未盡。傑羅姆立定觀看依山而立的城市主體:商業活動並未受到壞名聲的影響,反而由於推倒了城牆顯得更富活力。交上微不足道的幾個稅錢,一夥人正待入城,傑羅姆忽然有所知覺,把目光投向舊城門孤單聳立的遺跡。
一個灰白頭發的男人站在城門頂端,背負雙手注視著他,倨傲的表情很不討喜。
沒想到會在這裏撞見約瑟夫·雷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