嬗變(下)(3 / 3)

“我包裏有,你請便。”他望著她,直到她不再說話。

“當我小的時候,去別人家看見一樣玩具。”傑羅姆比劃著,表情十分認真。“這麼大的木頭方塊,裏頭空空的,四個麵上挖出許多形狀,有士兵,有祭司,有國王,有法官。小孩手裏拿著許多木塊人,每當把木塊人塞進合適的形狀,它們就那麼嵌進去,再一推,‘啪’得消失不見。我看別人玩感覺很愚蠢,不過挺奇怪,每當木頭人嵌入方塊,好像它們回到了屬於自己的位置,臉上笑開了花。當木頭人全掉進方塊裏,玩具也該收起來,這時每塊木頭都去了最後該去的地方。我特別喜歡聽木塊嵌進去的響聲,尤其在睡覺以前。”

“之後很長時間,我一直過的不愉快,對自己感到羞愧,對別人萬分歉疚。想來想去,不快樂是因為方塊上沒有我的位置。一個人既不是士兵,也不是法官,更當不了祭司或者國王,對這種沒歸宿的人,每天擔驚受怕,動輒傷害別人是免不了的。他們清楚不論生前死後,自己都是被遺棄的命。我初見你時,你跟我一樣孤單無助,沒地方可去,如果命運允許,那時我就該帶你離開一切,去一個不需要方塊的地方……如今我已明白自己需要什麼,而你也到了必須選擇的時候——老實說,是給人賣了吧?承認這點有那麼難?”

寒冷的秋雨不斷落下,傑羅姆攬著她腰肢,一手托起尖尖的下頜,與淺灰色眼睛對視良久。薇斯帕不言不動,安靜地回看著他。在氣息可聞的距離,她的瞳孔像一團漆黑的深空,圍繞一圈星辰構成的銀色亮線,虹膜的圖案仿佛半溶解的雪花,時刻反射生命的閃光。

“接吻時睜著眼會帶來黴運。”

“每次是黴運引你來見我。”

“很抱歉我傷害過你,那時我還不懂……”

“現在你也不懂。不過沒關係,我看到一個堅定的男人,不再尋找捷徑,而是選了最長的路。我不該抱怨什麼,更不該試著去依賴別人……你的土地會長出果樹的。假如有天結了果,為我留下一個。”

還來不及說話,至少五、六匹馬雜亂的蹄聲穿過雨簾,金屬叮當讓他渾身僵硬,右手繞過她腰身去取鞘中的劍。

薇斯帕不再遲疑,扯著他領口奉上一記深吻。時間短暫停擺,她毫無保留的熱情幾乎點亮整個陰冷的下午,短劍熔化在無限的柔軟與灼熱中。一吻過後,她轉身離去,傑羅姆仍緊握住她五指不放。

六個鐵麵騎士穿過淋漓的雨幕,水滴從頭盔滑落到出鞘的劍身上。傑羅姆左右環視,羅伯特?馬碩爵士並未親臨,隻派來幾個身著半鎧的資深騎士,應當是搜索隊的先鋒。

六匹馬兩側包抄,其中二人躍下坐騎,壓低手中的武器,沉默地逼近他們。傑羅姆動動手指,兩個騎士瞬間雙膝跪地,失去了平衡。馬上的敵人相顧駭然,有人已擎出弩弓來。

“讓我走吧!”薇斯帕深深搖頭,“他們不會傷害我,今天不該有人受到傷害。”

“你可以跟我走。”

她望著傑羅姆的眼睛:“你知道我心意已定,你留不住我。”

兩人對視片刻,傑羅姆不再嚐試,隻好輕輕放開了她。一名騎士為她披上防雨的鬥篷,棕色駿馬彙入六匹馬的隊伍中間,很快消失在煙雨彌漫的彼端。

待他們出發半分鍾,傑羅姆才登上蜥蜴,若即若離地遠遠跟隨。抹一把雨水,他喃喃自語著。“我豈不是自找嗎?”

小布渾身猛抖,應和地叫一聲,差點讓他跌下鞍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