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嬗變(上)(1 / 3)

口中逐個點數,沉甸甸的鑄幣從牛皮袋子裏湧出,像一股彙集卵石的溪流,迅速聚滿天平一端。其中一枚銀幣溢出托盤,掉落在長桌上,不斷清脆地劃著弧。

狄米崔?愛恩斯特裏伸手一撥,銀幣滴溜溜旋轉起來。

銀幣正麵刻著相貌威嚴的國王,滿臉憂患之色,高領軍服和三色綬帶把他裹得像隻生玉米,連觀者也為之氣短。國王背後,纏繞蝮蛇的王冠隻隔一層薄薄的銀鎳合金,卻總也轉不到一塊。從外觀判斷,這枚銀幣沒經曆多少磨損,但表麵氧化嚴重,稱得上是個老古董了。

“傳說人物‘立法者’比雪夫,羅森開國君主的養子。他彙集舊時散佚的律書,貢獻一部嚴苛的刑法典。比雪夫法典又稱‘砍頭法’,後人長期沿襲舊製,對這部刑典修修補補,一直用到首次帝政時期。可見‘砍頭法’非常適應羅森嚴酷的氣候。”

朱利安?索爾摁住回旋的銀幣,再從錢堆裏掂起另一枚。銀幣正麵是顆無精打采的人頭,雙頰鬆弛,穿著同樣寬鬆的無扣式長袍。比起那些軍服筆挺的前輩,他顯得非常特殊。

“第六任國王,‘長命者’傑納斯。在位百天即遭胞兄禁錮,囹圇中活到七十四歲,當了五十年傀儡君主。由於不滿高智種選出的王後,他與‘顧問們’關係緊張,居然為此妄動幹戈。像許多莽夫一樣,傑納斯眾叛親離,要用後半生償付自己的愚蠢。作為人君,傑納斯的政治生涯雖然短促,卻為王國開了幾個先河:他麾下的‘親衛隊’是羅森第一支職業軍隊,近代軍製肇始於此。自他以後,羅森的王位之爭才有兄弟鬩牆的慣例。到今天,傑納斯仍是羅森最長命的君主。”

聽著朱利安的解說,狄米崔按年份先後把舊幣擺成一條線,樣式竟有八、九種之多,“國王常換,背麵的蝮蛇總是老樣子呢。”

“因為王冠並非國王私有,更是蝮蛇身體的延伸。每一位國王都要接受蝮蛇的建議,采納或者對抗,選擇不同,後人才有故事可講。”朱利安理順漆黑的髭髯,“這些硬幣能留存至今,真叫人意外。”

將銀幣和輔幣分類完,狄米崔按分量和成色查閱表格,大致估計著價值。“市場上什麼錢都有,而且放開兌換,昨天向行商人打聽消息,又有詐騙團夥被公開處刑。勳爵的賬簿肯定是場災難。”

“實際上他有個精明的管家。開放跨國彙兌籌集了不少軍費,貿易官隻用一個理由就能搪塞所有的彙兌損失——戰爭。即便在打仗,想象中的經濟崩潰遲遲沒到,出口貿易竟然還在輸入貴金屬。這說明,勳爵的盟友比看起來多得多,他並非單打獨鬥……”

聽不到腳步聲,缺乏任何預兆,門口突然出現了心神不寧的傑羅姆?森特。兩人暫停交談,一齊望向遊魂般的領主。

“有誰進過我房間嗎?”傑羅姆神色有異,好像在問“幹嘛把糧倉燒掉”這類嚴重問題。然後他發現滿桌子舊幣,疑惑變成了不安,似乎金屬反光會引起神經過敏。“哪來的這麼多錢?算了,不管是誰,請把出入賬給我。謝謝。”

留下狄米崔繼續估價,朱利安找出賬簿,和傑羅姆一同前往他的住所。懷抱賬本埋頭研究,傑羅姆慢慢理出了頭緒,“30000金泰蘭托從歌羅梅出發,輾轉三地彙入我們名下……拜爾根是奴隸港,必須得和奴隸販子稱兄道弟嘍?所以,這筆錢被奴犯,海盜,黑市商人層層盤剝,最後換成了一堆過時的劣幣?”

“勳爵的封臣全是大奴隸主,除非咱們餐風飲露,總要繳納買路錢。現在又有兩個邊境省份蠢蠢欲動,羅森的預備役都上了前線,形勢捉襟見肘,海盜的承諾已經算搶手貨了。大人,求您別光顧著抱怨,有錢花就及時行樂吧!”

傑羅姆必須承認朱利安是對的,但內心仍感覺疑雲重重。說話間他們到了地方,前麵是領主的小房間。朱利安?索爾探頭進去瞧瞧:

房子四四方方,角桌上放著牛油蠟燭和等待謄寫的羊皮卷,麵朝正門的壁龕裏沒供奉神像,倒擺了顆浸在玻璃瓶中的菊石,形同一隻懸浮的怪眼。屋中央有張柔軟的鵝毛床,主人的襯衫胡亂團在角上,銅香爐還有餘溫,讓薰衣草的味兒揮之不去。睡床一側,壁爐中殘留著昨晚的木炭灰,石砌的橫隔上躺著一柄籠式護手的庫芬細身劍,雖說刃口鋥亮,但裝飾勝於實用。房間四壁塗抹著灰泥,灰泥摻了雲石粉,光滑而且保養良好。朝陽的方位立著一扇拱券窗,晨光已然把絨布窗簾映成了鵝黃色。

朱利安打量著說:“家,甜蜜的家。弄一桶好酒可以躲上一陣了。就缺一個女人。”

“不,這裏存在嚴重的邏輯錯誤。”

傑羅姆考慮要怎樣把話說明白。賬簿放在橫隔上,他手持細身劍,小心地挑起窗簾。“外頭是片開闊地,視野良好,對吧?眼前的石窗超過二乘一點五公尺,能同時鑽進兩個成人,角度正對著睡床。假設夜裏有敵來犯,衝窗口點射火球術,床上的人立馬會夢見九層地獄,全身插滿了玻璃片,被著火的鵝毛包圍……至於這爐膛,火球進來之前毒氣早就灌滿了房間。幸好香爐還在工作,能麻痹一下嗅覺,讓被害者死的舒坦些。”他腦袋止不住搖晃,“門外的走廊又窄又長,原本有扇逃生用窗口,結果被磚給壘住,就為了防止鼠患?我不知道……這是間完美的毒氣室……以及焚屍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