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些時候,充盈水分的風卷走了夕曬聚集的熱量,傑羅姆?森特在疲憊中踏上歸程。天空一角還殘存幾許緋紅色的晚霞,馬蹄聲不住輕扣,氣溫下降很快,半路就有雨點濺在他臉上,卻都是旁逸斜飛、全不守規矩--附近的天氣係統活像個任性的小女人。
兩點之間奔波了一天,傑羅姆總算回到自己那破地方,恰巧趕上晚餐刷盤子。“在獨嶺鎮吃過了。”推開黑麵包和綠草茶,他一屁股坐進椅子裏,對朱利安和狄米崔談談大體狀況。“造化師再度動身前,我準備雇傭幾個生麵孔,去探探‘羅伯特?馬碩’的虛實。”
悶著頭灌下整杯熱茶,狄米崔率先發表意見,講話時含有不少顯著的埋怨。“我覺的,別人愛怎麼樣是她自己的選擇,如今咱們未曾站穩腳跟,這種費勁又不討好的工作幹起來挺莫名其妙的……”他終於表明立場,“何況再怎麼想,那高智種跟咱們無甚瓜葛。您畢竟屬於有家室的男人,再見麵時,要對妻子有所交代才對!”
想不到平常言聽計從的學生會尖銳地表示不讚成,即使莎樂美遠在千裏之外,狄米崔仍極力維護女主人的權益,對“其他異性”的動靜相當排斥。
森特先生意外被噎住,張張嘴卻發不出聲來--學徒的立場義正詞嚴,一家之主總不好厚著臉皮把夫妻分居當成泡小妞的理由。就算無名指上不再佩戴婚介,轉而把戒指串在項鏈上貼身收藏,婚姻的盟誓依然有效。下意識望一眼右手,莎樂美係在他手腕的發環猶如兩股深度交纏的命運的細絲,外表柔弱但生生不息,將兩人共有的羈絆全部凝縮在這兒了。
沉默籠罩下,朱利安?索爾吧嗞吧嗞抽著煙鬥,不緊不慢地說:“我不這樣認為。依我看,跟女人有關的無不是大事。”
狄米崔還想發言,朱利安用眼神製止了他,顧自講下去,“放下偏見,開動腦筋想想,造化師非等閑之輩,而是名副其實的‘特殊力量’。公會中女性成員居多,幹得又是非常行當,長期壟斷著生命領域的高深技能,貿易夥伴遍布各國,這種背景讓查林曼丹與普通的法師行會存在本質差別。黑白鵝頸徽章代表著治愈、談判及商業上的侵徹力,固然是一張政治王牌。王牌要用在關鍵處,選侯和新國王並不愚蠢,為什麼將牌輕易許給敵人呢?”
跟隨朱利安學習多年,對以問代答的方式非常稔熟,傑羅姆隻等他繼續提供線索。狄米崔想來想去找不到合理的解釋,隻好洗耳恭聽。
朱利安把玩著鍍銀的扁酒壺,推論道:“表麵上,霍頓勳爵對進入他勢力範圍的外來者非常寬縱,到了不管不問的地步,但這種態度事出有因。最主要一點,養活眾多人口離不開經濟流通。他手裏捏著優質資源,不愁沒人冒險投資,一個‘開放市場’的假象能把嚴厲的經濟製裁撕開一道裂縫,進而資助這場不對稱的戰爭。再說,擺出開明君主的嘴臉有利於宣傳,讓敵人摸不清自己的老底。他越是虛張聲勢,新上台的國王越不敢提前訴諸決戰……”
狄米崔順著他的意思說:“所以,派出表麵上不大具有威脅性的造化師,還擺出生意人的模樣,是想迫使勳爵重新調整他的經濟策略,沒準能打壓一下他的黑市貿易網--”
“也許,也許。但這隻是種附帶的好處。”朱利安淡淡地說,“拋開各式假象,一眾造化師簇擁著一個高智種,不遠千裏跑來解決還沒發生的‘糧食危機’,這借口當真弱智。如果觀察她們的人員構成,還有身後搖著尾巴的狗,主要目標其實很明顯……”說著眼神直往傑羅姆這邊飄,似乎等他自己醒悟過來。
傑羅姆?森特思索好一陣,忽然變得極端疲憊,無表情地陳述道:“她們更像一支和親隊伍。隻要條件談攏,可以迅速締結政治婚姻,達到虎口拔牙的目的。戰爭條件下,如果馬碩爵士的獨子(不情願地皺眉)……甚至他本人,有幸迎娶高智種為妻,比任何空頭許諾更加實在,能確保改變陣營後取得最大收益……假如以上推斷都正確,說明高智種不惜降低聯姻的標準,同意把更多世俗貴族納入自己的遺傳譜係圖。這讓步足以動搖勳爵手下的大小領主,提醒他們重新考慮自身的立場……還需要補充嗎?”
朱利安?索爾看似十分驚訝,眨眨眼說:“咦,這是嶄新的見解呀!我滿以為,有人為了男女私情急不可耐、盼著跳進意中人的懷抱呢!好個悲情世界。”
對這善意的嘲諷森特先生隻能選擇聽而不聞。就算朱利安是為他好,接受現實--或者說,接受某種現實可能的走向--對他而言畢竟相當殘酷。他不得不重新審視對薇斯帕的舊的認知。
除了漂亮小妞、紅顏知己外,她還有可能是一名見習政客、乃至潛在的競爭者嗎?她的行為是出於感情呢,抑或背後另有牽動神經的理智的手?當初我有利用價值,她對我脈脈含情,如今我落魄異鄉,她的反應就有點微妙……想到這兒,傑羅姆?森特不禁怨恨起朱利安來,現實環境已經夠混賬了,還要聽他反複灌輸地獄裏的生存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