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理智與感情(上)(3 / 3)

無防備之下給人揭了瘡疤,傑羅姆暗自失神,機械地往前挪步。聽女孩繼續說些詞不達意的話,隻能敷衍地哼哼兩聲。

“……反正啊,鎮裏供不起這麼多人,又不夠安全,我們隻好到外頭搭帳篷逗留幾天。要是沒意外,隊伍還得繼續往東,一路翻山越嶺,走到恩巴爾山城才算到地方。不怕跟你講,這麼多人千裏迢迢,趕去投靠什麼馬碩爵士,連我也覺得是個好沒把握的計劃……咦,光顧著說話,臨時營地到了。”

——恩巴爾山城,馬碩爵士……大部隊跑這麼遠為投靠一個邊地的軍閥,這種計劃用“沒把握”來形容,你還真是樂天派。

人家如此信任自己,傑羅姆很想勸她兩句,以後少對陌生人胡說八道。這姑娘不似沒有腦子的人,難道真把自己錯認成什麼英雄豪傑?有一點可以肯定,造化師做買賣更稱職些,一幫小女孩外出打仗有夠胡鬧的。

傑羅姆抬頭看看,造化師的宿處已近在眼前。營地依山而建,背靠一條季節性的小溪,兩人抵達時豎起了五六隻巨型帳篷。彩色帳篷華麗又氣派,能容納許多活人,幫助紮營的不光有造化師,還有負責托運行李的“長途貿易公會”員工。想不到“長途貿易公會”要錢不要命,跟隨造化師穿越重重關隘,就為了送幾車破箱子——或者按他們的說法,體現了這一行的職業道德。傑羅姆十分感慨,假如能雇到一半忠誠的部下,他也不必事事躬親了。

不情願地踏入營地,傑羅姆目光左右逡巡,發現自己的到來果然吸引了許多眼球。身畔的小姐逢人必打招呼,這樣還嫌受關注不夠,有人專門通風報信,拉攏更多夥伴外出圍觀。照她們傳播小道消息的速度,自己的行蹤已然暴露無遺,到時出門都得戴上麵具!後悔沒采納朱利安的良言,傑羅姆隻好夾起尾巴悶頭前進。

“別介意吧,嗬嗬!以為你早死翹翹了,沒想到能見到本人。”不時拉著無表情的傑羅姆擺個姿勢,造化師小姐當一會兒動物園導遊,向大家介紹謠傳中已滅絕的稀罕生物,周圍的小妞們眼神異樣,好似在說“這就是有情有義的男人啊……估計是突變品種。”森特先生考慮該如何脫困,假如手中有柄法杖,他早向人堆裏丟幾顆火球。

“嚇,那不是我的馬?!”發現栗色公馬竟沒跑遠,一直慢吞吞地跟在後頭,傑羅姆可算找到借口。靠大聲說話轉移注意力,他快速擺脫滋擾,躲到角落裏施展“隱形術”,然後兜個大圈子才翻身上馬,兩手輕提韁繩,從圍堵中平安逃逸。

回到了安全狀態,傑羅姆坐在馬背上享受一會兒偷窺的自由,在他眼裏“臨時營地”其實應有盡有,比剛到手的破鎮子像樣得多。照明用的植物種在小溪邊,兩口鐵鍋盛滿香噴噴的熱粥,隨便亂看就能發現不少可愛小妞——如果不那麼多話該有多好!水窪邊上甚至有人在擠牛奶。聽見奶牛哞哞叫,他很懷疑眼前的團體真是來打仗的?

擠牛奶的姑娘提起不斷冒熱氣的牛奶桶,好奇地朝栗色公馬瞄上一眼。隻見兩條發辮垂到胸前,長睫毛下麵一雙大眼睛,臉上微帶點雀斑,麵頰紅撲撲像熟透的蘋果,叫人覺得心裏暖和。不管碰見幾次,一張十二分溫柔的麵孔總能換來整天的好心情。

——這……不是露麗小姐嗎?

強忍住打招呼的欲望,傑羅姆屏息凝氣,任憑女孩提著牛奶桶擦身而過,左邊的發辮甚至在他腿側輕擦兩下。露麗是傑羅姆遇見的頭一位造化師,異地重逢卻找不到合理的問候。當初他還過著千麵人的生活,連真實姓名也沒對人家透露,想起分別期間自身境遇的大起大落,感慨的力氣都沒了。何況他曾對老實的姑娘百般欺騙,還說自己兩個女兒如何如何,這會兒情知理虧,幸好一張厚臉皮仍在“隱形術”的籠罩範圍內。

驅策坐騎追在她身後,森特先生腦子裏花樣百出,考慮要怎麼跟她見麵才能避免尷尬。衡量著眾多的顧慮,遲遲想不出周全的主意。於是他跟蹤人家把牛奶裝滿陶罐、晾曬剛洗淨的床單枕頭套、照料生病的小怪物、為新栽下的“蛇籠草”澆水、對著帳篷上的裂縫修修補補……傑羅姆越看越氣,心說憑什麼讓一個人幹這麼多活兒?那些七嘴八舌的小妞都跑哪去了?不是欺負老實人嗎!

“喲,還忙著呢,真羨慕你的好體力。”正想著,總算有個穿長袍的女孩過來跟她搭話,身邊還跟著個蹦蹦跳跳的兔隼。“露麗,聽說沒有,那個誰誰誰竟然還有命在,剛才在營地門口出現來著……”

聽她添油加醋說一通,露麗看上去沒怎麼訝異,騎在馬上的傑羅姆卻坐不住了。新出現的兔隼聞聞嗅嗅,兩下蹦到栗色公馬跟前,喉嚨深處發出威脅的怪叫,分明發現了隱形偷窺者的行跡。不管他怎麼躲閃,可惡的兔子硬是不肯罷休,看架勢馬上會跳起來狠狠咬他。

栗色公馬對兔子的危害性認識不足,不耐煩地兜著圈,卻擺脫不了小東西的貼身糾纏。猛甩馬頭,它幹脆提起前腳要給兔隼一記好教訓,沒想到兔子反應極快,把下嘴的目標從傑羅姆換成他的坐騎,飛身便是一口……隻聽馬匹長嘶,不知道何處受創,同時也把傑羅姆摔落到地麵,跌得他眼冒金星……此刻一隻腳卻還卡在馬鐙裏。

劇痛中傑羅姆差點被馬蹄踩扁,全憑直覺拔劍割斷馬鐙,然後狼狽地向後翻身。栗色公馬遭到兔隼連續襲擊,驚慌中高高人立起來,在場者無不發出驚叫聲。猛然間後頸著地,傑羅姆著實摔得不輕,等他回複意識想站起身時,隻聽一個溫柔的女聲說:“別亂動,先生。讓我看看你的傷處——”

時光倒流的感覺如此強烈,他好像又回到幾年前那個亂糟糟的行李車廂(見第十二章《圍困》),露麗小姐具備治愈能力的溫暖觸碰稍一貼近,傷口的疼痛頓時減輕不少。傑羅姆不好意思接受她的幫助,隻得含糊地說:“先把馬製住。”

話講出一半,他發現更大的尷尬正等著自己。坐在地上朝前看,隻見受傷的栗色公馬已經被人拽住,那人一手牽馬韁,順著馬匹前後蹬腿的幅度斜向牽拉,口中發出專門抑製驚馬的呼喝,在這匹烈馬徹底脫韁前帶它繞了幾個圈子,竟然奇跡般地將它安撫下來。那人一麵輕拍馬首,一麵朝這邊看,赫然是男裝打扮的薇斯帕……在他眼裏對方還有點重影,表情什麼的一時倒看不真切。

傑羅姆腦子卡殼,再度懷疑時間正逆流而動,他自己嗯啊了半天也沒能念出完整的句子,心裏各種荒誕的念頭揮之不去。

“你還好吧?真抱歉來遲一步!”總算有人說出了眼下該說的話,傑羅姆?森特瞧瞧新登場這位——身穿尖領劍術衫的英俊男士——正關心地望著薇斯帕,同時把一隻手放到她肩膀上。

森特先生拍拍後腦勺,唯一的念頭是:媽的,我今天根本就不該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