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人頭濟濟的場麵,森特先生老實下馬,找個賣菜的小販打聽情況。據說造化師抵達獨嶺鎮不滿一天,已經成為夢寐以求的好主顧——燃料,布匹,食品,雜貨,沒有不要的東西,猶如一陣龍卷風將全鎮存貨席卷一空。還有無聊人一口氣買走鎮上所有的胡蘿卜,出手闊綽,拿去喂牲口亦有可能……金錢的魅力無法抵擋,造化師忙著收集一切材料,要在鎮外依山傍水的位置設立營帳,安置隨行人員,因此提供了大量商機。許多陌生人也適時出現,鎮上的旅社早已滿員。
“是說那些外地商人?好像正跟你們搶生意呢。”
菜販表情古怪,“你不也是外地人?連他們都不認識!”
聽他說,口音濃重的一夥是活躍在高地城鎮間的旅行商人,過去從事跨越國境的走私活動,如今改行販賣來源不明的特殊商品了。旅行商人有自己的語言,老巢就設在恩巴爾山城,受當地領主馬碩爵士的資助,不隻熟悉山地間的捷徑,而且彪悍耐勞,背後的背簍承載著一多半小商品的流通份額。哪裏有利潤,哪裏就有這些追逐銅臭的鰻魚的身影,他們其實無處不在,算不上真正的外鄉人。相比之下,鎮上出現不少邋遢又可疑的家夥,個個一毛不拔,不知道有何企圖。
熱鬧的交易會上竟有人拒絕掏錢?傑羅姆記下這條消息,直覺告訴他的確有少數詭異的影子在人堆裏轉悠。從菜販手裏買一顆圓蔥,他站在路旁邊啃邊看,想瞧瞧那些吝嗇鬼長什麼樣。十分鍾過去,現場往來的男女被他認得差不多:攜帶魔寵的造化師明顯是來參加秋遊的,行商人則求財心切,兜售串燒食物的一律屬於本地住戶……除去這些,另外幾名體貌特征稍顯異常的,怎麼看都像是混血兒。其中一人剛拿精神觸角試探傑羅姆,被他的撲克臉反射回去,果真是讀心者沒錯。若幹便裝軍人充當讀心者的隨從,人棍似的跟在主子身後,表情極端無聊,偶爾停下來弄個棉花糖嚐嚐新。
勳爵對造化師的態度似乎比較奇特,派出了手下人打探情況,人數卻少得夠不成一次試探。由此推測雙方暫時不會動武,原因不太清楚,事態發展更加撲朔迷離。
傑羅姆正猶豫要不要同造化師接觸,身邊的菜販好心提醒他一句,“喂喂,吝嗇鬼們出來了!”話沒說完,小鎮酒館的門被人一腳踹開,幾個穿翻毛皮甲的男子魚貫而出,吸引了許多注意。
這幾人臭氣熏天,皮甲和內襯塗滿油垢,腰間武器半露,推推搡搡摸過來,所到之處惹起許多埋怨。不光身高體長,他們臉上的絡腮胡子形如雜草,邋遢程度快趕上一年隻洗兩次澡的蠻人;乍看那一身橫肉,強壯程度也和蠻人差不多,體表疤痕累累,凸顯了簡單粗暴的調調。以貌取人雖不可取,但硬說他們是守法公民恐怕沒人相信。
發現穿皮甲的家夥分作三股,朝自己站的地方左右包抄過來,森特先生頓覺不妙。對方一副不怕你跑掉的樣兒,眼神也透著凶光,分明來者不善。收起半個圓蔥,傑羅姆真搞不懂為什麼總會惹禍上身?新來乍到,遭人追殺也得過兩天再說……難道是因為這匹馬?
想起“火柴幫”的來曆,他很快感到後悔了。假如這匹馬被武裝分子認出來,甚至原本屬於某個匪首所有,騎著上街不出事才怪!迫不得已他一手牽馬,低頭快行幾步,想找一條橫巷鑽進去,到僻靜的地方解決矛盾。
連聲“抱歉”、“借過”,森特先生灰溜溜地左穿右插,時時撞見翻白眼的路人。追蹤他的家夥們毫無顧慮,見目標準備跑路,立刻衝刺合圍,左右都能瞥見繞著房子飛奔的身影。繼續牽著馬連自己都得賠進去,傑羅姆正要施展“隱形術”,突然發生一樁意外。
“喂!”左前方不遠處有個姑娘給人蹭了一記,手裏的棒棒糖粘到裙子邊上,發出不樂意的哼哼。跨過她身邊的野人自然沒空道歉,她的遊伴氣不過,突然扯開嗓子高聲示警,“注意啦!有人欺負咱們姊妹!”這句話還在空中回蕩,市集上的造化師紛紛把目光投向這邊,危險訊號接力似的越傳越遠。
“誰啊!?誰這麼大膽,敢占咱們家便宜!”
“怎麼占便宜了?詳細說來聽聽……呃,好鹹濕啊,人家才不要呢……”
“姐妹們,快過來!幾個混球合夥侮辱咱們的人!”
“大白天猥褻少女!?拉出去埋了——”
“流氓!小白,大口咬他!”
對局勢發展之快失去了概念,傑羅姆本能地舉起手,表示自己不屬於流氓中的一員。兩句話工夫,堵截他的人已碰上嚴重危機,分散各處的造化師反應極快,轉眼間放出所有寵物。野人們根本沒機會辯解,“兔隼”和小型“巴哈姆特”已經踩著人頭撲向目標,牆頭上大蜘蛛亂爬,空中的飛禽則引領各種魔寵對敵人實施精確打擊。四周的無辜者還沒搞清怎麼回事,幾個野人已經原地打滾,跟小怪物們殊死搏鬥去了。
“嘿,還愣著幹什麼?快快過來!”發現有個漂亮姑娘衝自己直招手,傑羅姆心驚肉跳,不敢輕易答應。對方嫌他反應慢,幹脆一把拽住拉著他朝鎮外飛奔。傑羅姆隻覺前方有人自動讓出一條路來,耳邊響起不少嬌笑聲,還有女孩衝他屈膝行禮……兩人穿過亂哄哄的鬧市,速度好像順流直下,轉眼脫離了人群的關照。
這時他算明白過來,對自己的“運氣”既僥幸又後怕。見過他麵的造化師為數不少,可能上來就有人認出了他,順水推舟才促成這局麵。仔細想想,一群芳華正茂的姑娘出手卻毫不留情,流氓們少說落鼻青臉腫,嚴重的可能被“兔隼”咬殘……森特先生暗歎一聲好歹毒!告誡自己千萬當心這幫丫頭,她們有恃無恐,自己可沒資格廣結怨仇。
獨嶺鎮短短幾條街很快見了底,帶路的女孩放慢腳步氣喘籲籲的,臉上卻泛起惡作劇的笑。傑羅姆衡量著接受“幫助”造成的風險,經她們這一鬧,比自己解決還要嚴重許多。
見他若有所思,對方試探地問:“都跑這麼遠了,他們還不肯放過你呀?”
心說你什麼意思?表麵上不置可否,傑羅姆很快反問一句,“多謝相助,不會給你們造成麻煩吧?”造化師小姐擺擺手,表示幹掉幾個笨蛋舉手之勞,何況他們麵目可憎,本不該生出來丟人。傑羅姆深表讚成,信口胡說道,“夏天那會兒,我記得在首都有見過你……”
對方笑著喘口氣,“謝謝你這樣體貼吧。不過我隻是一堆人裏的一個,像風景畫裏的一株冬青,你哪會注意到我嘞!”
聽口氣傑羅姆更加疑惑,半真半假地笑起來,“我也是一堆人裏的一個,你確定沒認錯人?”
對方忽然停下腳步,轉身麵對著他,認認真真地說:“一定錯不了。雖然在首都時不許我們亂講,私下裏姐妹們一直在議論你的事。痛扁密探頭頭那天,我是親眼所見的……當時我就想,你妻子可真好命,關鍵時刻敢於擔當的男人,無論走到哪都是萬裏挑一……”
受到陌生人無保留的讚揚,傑羅姆心情大壞,笑容也變得非常勉強。婚姻失敗的事竟被當成飯後談資,當事人心裏能好過到哪去?況且他和莎樂美關係複雜,再見麵時甚至有可能反目成仇。想到她開始過著另一種生活,也許某天會改投他人懷抱,“前夫”心裏的滋味可不是旁觀者有資格瞎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