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1 / 2)

正午時分,陽光仍有點懈怠。一條蜥蜴低伏在路旁的岩石上,脊背反射著多彩暖光,正享受一段日光浴。半閉的兩眼忽然大張開,蜥蜴警惕地挺起前肢,朝山路盡頭眺望:一輛馬車正在吃力地爬坡。黑色車體斑痕累累,既不像燒灼的痕跡,也不像遭硬物劃傷,似乎經曆過一番莫名動蕩。車輪碾過碎石塊,讓地麵生出不小的悸動。蜥蜴朝不速之客低嘶兩聲,敏捷身影很快消失在岩隙間,隻留一對淡黃色眼珠在黑暗中窺視。

馬車不住顛簸,沿盤山道路緩速前行。旅程接近兩星期,一夥人才穿過大量山穀隘口、跨越狹道與溪澗,步入東部省份的核心地帶。秋季氣候宜人,哪怕相隔一層厚玻璃,仿佛也能聞見道旁野花的芬芳。其他乘客正關注著半山腰上生長的櫟樹、甚至大搖大擺橫穿路麵的野豬一家,傑羅姆?森特卻悶不吭聲,腦中想念著上次旅行的情景。

那時她就側臥在對麵,上身披了件毛皮外套,咬著筆杆計算旅程的花費,綠眼睛不時轉過來,簡直像一雙無暇的翡翠。倘若她不太高興,嘴唇的弧度會生出微妙變化,任誰見了總想上前深吻一記……那滋味恰似雲端漫步,頃刻能叫人忘乎所以……

傑羅姆使勁搖頭,掀開手中的筆記本,筆鋒飽蘸濃墨,繼續書寫他的備忘錄。車廂內安靜了沒多久,小女孩暫停撥弄自個的頭發,突然拉開玻璃窗,探頭出去大叫起來:“哇——————————!”

還來不及訓斥她,一隻大鳥的影子由平地間掠過,有那麼一會兒,羽翼夾縫裏顫抖的絨毛都清晰可辨。大型飛禽引發一陣波浪式的氣流,枯草根與塵埃翻卷著,轉瞬清出一塊空地來。爛葉子隨風湧入車廂,劈啪聲中貼上傑羅姆的臉頰——小女孩自覺關閉車窗,端正了坐姿,還衝汪汪小聲嘟噥著,“明明不是鳥,天上有個怪東西……”

並未下達“抄書五千遍”的命令,男主人這回出奇的和善,隻是麵朝車窗抹一把臉。望著玻璃那頭的自己,傑羅姆動作稍停,忽然沉默了好幾秒。他發覺,前額附近剛浮現出一道深刻的橫紋,隻等他抿嘴皺眉、思慮纏身時便會顯露無疑。這變化令他暫且無言,心中迸出一個念頭來:瞧瞧吧,時間不會對你手下留情。

用左手拉好窗簾,傑羅姆?森特重新把注意力轉向羊皮紙。這回他下筆如飛,猶豫和遲疑不複再現。

“曾幾何時,我的生活與他人無異,不過是一盞燭火、一粒種子。”

“……白天枯守著萌發的種子,但願能長出蔬果稻穀,令三餐不致匱乏;夜間看護著搖曳的燭火,生怕北風吹熄了亮光,失去這取暖的依靠。環視四周,鄰居們的生活不外如是——保留一點期待,等候注定來臨的死亡。當然,好運氣似乎能讓某些人擺脫千篇一律的重複,就此邁入自由境界,可誰也拿不準這些人最後的歸宿……所幸平凡者眾多,我的一點疑慮很快被拋諸腦後,照舊看守著種子和燭火,任憑時間點滴滑過,其中自有一份安樂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