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欣賞身畔美景,三人駐足觀察,很快發覺自己正踩著一條“枯萎的小徑”。仿佛被專門吸吮生命的兩棲動物貼地滑過,留下了長溜死亡植被,這條路明白指出強敵所在。再深入半分鍾,連鳥叫跟蟲鳴聲也聽不見了,可以想象捕食者一路吃幹抹淨的習性。掀開擾人的藤蔓,再翻過一道倒塌拱門,眼前忽然浮現出大片枯死的常青藤來。
與剛才那些植被相似,乍看常青藤好像被洗到退色的破布條,幹枯枝杈荊棘般彼此糾結,脫水的灰燼簡直一碰就碎。傑羅姆伸手輕觸,暗灰色藤條立即分崩離析,“嘩”的撒了一地。
狄米崔?愛恩斯特裏眼前一花,把對麵場景看個清清楚楚。
大片積水的窪地,四周半明半暗,上方覆蓋破雨傘似的半圓穹頂,日光從每道縫隙間向下照射。橢圓窪地邊緣擺滿了大型電堆,繩網跟導線,以及各式叫不上名字的機械裝置。低窪地帶猶如一隻淺碟,中央堆滿金屬碎屑,表麵卻勾出縱橫交錯的導液槽,引導機油和潤滑液均勻滋養所有的“作物”。地盤不大不小,栽種的數十棵“作物”仿佛是些金屬製成的頭顱!?部分脊椎骨加一個反光的腦袋,導線層層環繞,此刻它們無風自動,或頷首搖頭,或瞑目小憩,臉上掛著極安詳的表情。有些分明還在竊竊私語,不知交換著何種生命的真諦?
幾分鍾前信誓旦旦,準備充當導師的左膀右臂,這會兒狄米崔甚至連嘔吐的力氣都沒了。頭頂光天化日,眼前卻是個語言無法描摹的殘酷幻境。隻聽空中傳來幾聲異響,大團黑雲從棲息的角落裏探出頭來,很快發現有天敵進犯巢穴。
傑羅姆?森特臨行前似乎說了句什麼,狄米崔沒能聽清楚。他呆立在原處,目送自己的導師拔出一肘長的劍,走向這片凝望他的金屬灘塗,像走進一片長滿五月菊的長草坡,孤單背影好比海上渺茫的白帆……接下來電光四溢,殊死搏鬥竟顯得格外寂寥。最後時刻來臨前,頭顱們停止沉默的注視,忽然集體哼起歌來。
伴著歌聲,黑色雲朵急劇收縮,繼而化成強烈而短暫的降水,劈啪落入下方閃光的田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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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已備妥,遠行在即,傑羅姆隨手把一盒子勳章丟進行李箱。
“準備到哪去?”朱利安問道。
看看他,再看看自己的學生,傑羅姆平靜地說:“我們往東北走。霍頓勳爵的‘將軍領’就在那個方向。”
“我以為你本打算回家看看。”
傑羅姆露出半個微笑,坦然道:“我早無家可歸啦!聽說那邊有大塊土地準備易主,隻等著夠膽量的人前往耕種。我覺得,隻要下定決心,再建一個家總不嫌太晚。”
其餘二人相對無言。黃昏時分他們登上馬車,隨碌碌車輪漸行漸遠。離開“權杖回廊”之前,傑羅姆仿佛聽見陣陣清脆的馬蹄聲若即若離,像有人正為他們送行……穿越最後一道宮門,馬蹄聲才消散無蹤。矛盾心情無從言說,他隻得強迫自己停止胡思亂想。十分鍾不到,前方傳來小女孩和小狗的聲音。馬車剛停穩,上來的卻多了一位。
“抱歉啊抱歉,我說,能不能也把我帶上?”
傑羅姆瞧著好久不見的來人——身量纖瘦,臉上貼了對假睫毛,沒準把全部家當都穿在了身上——赫然是烏鴉嘴的死靈法師。
“唉唉,這年頭幹什麼都不容易!聽說你們要出發去東部?剛巧我準備到那投奔一位親戚,路上不安全,不介意讓我同行一段吧……”主人尚未答話,奧森先生便一屁股坐定,拿誠摯眼神眨個不停。
主人放棄地歎息著,衝車夫說:“我們走。”
馬車再次起步,此時首都已日薄西山。遠處傳來陣陣鍾鳴,傑羅姆暗自計數。十九聲響完,死靈法師才左右瞧瞧,片刻後小聲問道:
“國王死了?”
森特先生不再答話,隻把目光投向遠方群山,仿佛那裏有他畢生尋找的、無價的寶藏。
卷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