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準備遠行(上)(2 / 2)

嗓音純淨不含丁點雜質,一如湛清的湖水,每處轉折都恰到好處,旋律又這般熟悉……鄉音入耳,讓傑羅姆情難自禁,很快丟下了全部矜持。那人被他雙臂攬住仿佛軀體輕顫,曲調也生出細微動蕩來。雖然感覺有些異樣,重回母親懷抱的體驗他連做夢都鮮少遇到,大多數時間隻會被迷亂的情節所取代,此時抓住便再也鬆不開手。

傑羅姆心懷忐忑又欲罷不能,歌聲強弱起伏了一陣,終究還是穩定下來,隻聽蒲公英的故事從容展開……縱然曆盡坎坷,終有回返家園的一天,歌聲中既有高聳的塔樓麵朝夕陽,也有梯田種滿玉米大豆、和那些山穀間盛放的野花。獨自承擔得太久,傑羅姆?森特完全陷入歌聲所營造的平和境地,徹底放下了對未來的恐懼和迷茫,

再往後,溫暖五指拂過他麵頰,自他左耳廓附近勾留片刻,完全打消他心中的疑慮……這小動作唯有母子之間心領神會,第三人自然無從知曉。睡夢中的他仿佛大哭了一場,終於在重重壓力下掙脫出來,獲得一個期待明天的渺茫機會。很快,他在迷糊中再次沉入夢鄉。

第二天一早,厚木門“嘎吱”一聲被人拉開,隻見傑羅姆?森特早已穿戴整齊。屋裏極其安靜,僅有他伏案書寫帶來的沙沙聲。

“先生,今早你必須接受參議會質詢。請時刻保持肅靜,隨我來。”

前後左右緊跟五名裝扮惹眼的禁衛軍,傑羅姆拿餘光掃兩下:這幾人腳步有力,雙目神光閃閃,施法用的小包裹貼身攜帶,腰裏還別著長短不同的趁手武器,這身打扮令他想起初學藝時的自己。眼看“護送”他的幾位警惕老練,明顯久經沙場,倘有任何意外發生,他們應當早攥著對嫌疑犯的格殺令,不懼他耍出什麼花樣。傑羅姆有點吃驚,不知禁衛軍裏何時多了這類特殊分支?當初要沒有杜鬆的提點,半途改學施法者八成會誤入歧途,更別提從實戰中通過層層篩選了。

思慮無果,一行人照舊由舊神廟出發,走過沐浴在陽光中的“權杖回廊”。一路沒見到其他人影,這裏顯得格外蕭條,恐怕這段時間城裏的氣氛也好不到哪去。步行大約五分鍾,參議會正門出現在前方,兩側豎立著王國先烈們筆挺的雕像。手持一隻檔案夾,愛德華先生分秒不差,孤身出現在十多級台階盡頭,靜候幾人走到他麵前。很快的,傑羅姆望向他臂彎裏的厚夾子,拿眼神發出疑問。

愛德華叩兩下硬邦邦的外殼。

“基本上,這裏頭記錄著你的一生。”他主動轉身,當先朝裏走去,“參議會破例答允,騰出一個特別對策小組,專門核實你的案件。小組成員個個時間寶貴,這是他們所能提供的最大寬限了。不必懷疑,上午十一點前基本可以決定你的命運。”

沒什麼特殊表示,傑羅姆隻發出“嗯”的一聲。他本想問問其他人的近況,不過考慮到周圍幾名看守,隻好繼續保持沉默。

有意沉澱一下話音,愛德華讓他自己想想清楚,一時間大理石廳堂內隻剩幾人前後交疊的腳步聲。傑羅姆和他的看守們保持中速前進,畢竟出身相似,步伐也標準到像一個人似的,讓看管他的幾位交換著難解的眼神。愛德華步子不疾不徐,落腳時卻穩健輕盈,一直保持在幾個人的前頭。直到前方現出兩名榮譽護衛,左右傍護著會堂正門,他才再次開口說:“你不是頭一回到這來,記住我的忠告。”這句尚未聽完,大門已經朝兩個方向洞開。

轟響中傑羅姆朝裏看看:穿亞麻的書記官、加上六名冷峻的審判者都顯得極其嚴肅,陽光從正上方投下,隻能照見這幾人。此外每個屋角還立著一名榮譽護衛,手持鋒利長戟,身披三角掛穗搭肩,標準的站姿如同盔甲樣品。用不著真走到中央接受一輪質詢,這場麵隻要見過一次,任何說謊的企圖都會不翼而飛。體製帶來的巨大壓力化成了實體,在這些身份與角色麵前,個人轉瞬淪為社會的一個齒輪,隻能服從群體意誌的運轉方向。

幾步跨進廳堂,身後大門正徐徐關閉,傑羅姆最後想到的並非自己所麵臨的困境,反倒是昨晚那首朦朧的曲調。

“……朔風起,回家鄉。

飲甘露,食蜂糖……”

他微微偏著頭,出神地想象著遠山對麵、那一片向他招手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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