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背對著他,莎樂美像往常一樣,嘴裏咬著發卡,要丈夫替她挽兩個發髻。傑羅姆慚愧又狐疑。幾天來她情緒極不穩定,大部分時間扮作一切正常,打掃整理洗衣烹調,兩人得過且過;一等他試圖解釋當天晚上那場“事故”,莎樂美立刻眼神渙散,神情極度抑鬱,令傑羅姆驚出一身冷汗,半個字都講不出口。
將妻子順滑的發絲握在掌中,傑羅姆百感交集。愧疚是必然的,後悔卻還談不上,他滿以為當天發生的並非自身所能控製,推卸責任也好,缺乏恥感也罷,生理正常的雄性誰能抗拒這般誘惑?況且自己尚未做出(還來不及做出)真正的不忠行為,追究起來仍有狡辯的餘地……其實他心裏明白,從妻子的立場看當晚種種已十足出格,再進一步就差人贓並獲了。莎樂美的反應越含糊,他所承受的壓力越嚴重,僵持幾天搞得愁雲慘霧,她還不如大鬧一場呢!
仔細為她盤好滿頭黑發,傑羅姆想不出其他說辭,下意識地伸伸手,輕觸妻子頸側細滑的肌膚。時間倒退十來天,這親昵舉動可算相當討巧,是兩人既定的暗號之一,每每令她快速進入狀態。如今莎樂美渾然不覺,匆匆回轉身與他對視一眼:淺綠色瞳孔中仿佛刮過一場幹燥夜風,將滿地枯葉與碎花瓣一掃而空,隻剩下寥落空曠的背景。
眼見她既無助又憔悴的樣兒,傑羅姆?森特臨時良心發現,為不負責任的念頭深感慚愧。有妻如此更應當懂得珍惜,失去了再後悔就屬於不識好歹了……沒等他剖白心跡,莎樂美靜悄悄擦肩而過,赤腳出去招呼客人,留他在原地準備和冷空氣大力擁抱。
沒準時機尚未成熟?傑羅姆煩亂地思量著,雖說自己無恥慣了,但此事並非講幾句軟話便能解決。“別誤會,親愛的,陳年舊賬你也不愛聽,我就跟隨便什麼人吐吐苦水,免得你懷疑我心理有毛病……”假如照這麼和盤托出,承認自己更信任“隨便哪個”漂亮妞的判斷力,莎樂美準會甩他兩記耳光,收拾包裹立即走人。講真話前景堪憂,傑羅姆打個冷戰,預感到今天晚餐的氣氛可能會有點缺氧。
“抱歉,長官,”門口的警衛打斷他的聯想,“情報組有重要信息等待彙報。”應聲回頭,視線越過警衛的肩膀,傑羅姆發現院子門口探進一束彩色鳥羽,末端插在磨盤大小的卷邊帽簷上,來人錚亮的皮靴時刻打著鼓點--腦袋上頂個花哨盆景,渾身上下片刻不得安閑,這家夥定是“百分之十”無疑。
點頭放他進來,沒想到掮客先生麵有菜色,掛著對黑眼圈,指甲被自個咬得殘缺不全。“唉唉,怎麼辦才好?”滿臉焦慮,“百分之十”用蚊蚋般的聲線嘟噥著,“大事件,咱們的好日子到此為止啦!”
男主人無甚反應,等他自己作出解釋。“百分之十”摘下卷邊帽,垂頭喪氣地說:“可靠消息,國王陛下今早嚴重中風,現正臥床等死。”
稍一琢磨其中的利害關係,傑羅姆不禁色變:自己剛結果一位“反對派領袖”,上司如此安排說明陣營關係將作出重大調整。一旦王儲成功上位,“自己人”的範疇立即變得十分寬泛--想到可能被迫同尼克塔?魯?肖恩“化敵為友”、乃至“並肩戰鬥”,他肩背上都起一陣寒栗。本來幹的便是與狼共舞的勾當,敵人尚在暗處,身邊再添一支致命“友軍”,萬一自己不幸身故,背後中劍的幾率反而更高吧?
--這下好了,我需要全部保鏢。
兩小時後。乘著夜色,一夥人行色匆匆,穿越宮殿建築群的中軸線,朝某個不起眼的小型集會場所移動。華燈初上,氣燈暈輪的照耀下僅有鳴蟲與腳步聲作伴,園林宮室若隱若現,如巨人無言屹立;朝東南方眺望,鐵月亮孤懸天際,下方是無盡陡峭的混凝土深淵,大群蝙蝠伴隨“沙沙”轟響外出覓食,沿氣流的指向不住翻騰起伏著。
狄米崔?愛恩斯特裏一路流連忘返,對羅森王國心髒部位的宏偉架構讚歎不已,蘇?塞洛普則偷眼觀瞧,表麵上對宮殿金頂不屑一顧,偶爾還跟女友打情罵俏,連笑聲都有些走調了。相比之下,朱利安?索爾極其淡定,中途講一則有關廁所的笑話,緩解這群鄉巴佬的激動情緒。“當初,羅森的野人們剛占領此地,有下水設施的馬桶數量很少。為處理過剩的糞肥,參議會的原址是片臭不可聞的巨大菜畦,大人們倘若突然內急,可以去菜園子裏自行方便。想像一下,達官顯貴三五成群,蹲在包心菜中間,臉上橫眉立目……多麼質樸和生動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