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羅姆思慮過細,對別人的笑罵反應缺缺,一行人中隻有朱利安覺察到他的不安,“對了,沒什麼好擔心的,”朱利安靜靜地說,“糞肥和政治是親兄弟。當真躲不了,選一株包心菜也非難事。”
走走停停,幾個人飽覽了遠山月色,總算抵達目的地。相比那些攝人心神的建築奇觀,會議選址比菜畦好不到哪去,外表像個準備早餐的配菜間,甚至連守衛都欠奉(當然,裏頭個個都不是好惹的);大門一閉,客人們如同邁進蒸汽浴室,空間相當有限,勉強收容了所有來賓,三角鐵響過,屋裏十幾雙眼睛瞬間集中在傑羅姆身上。
“人齊了,”愛德華先生平靜地建議道,“不妨現在開始。”
四周影影綽綽,兩盞燭台照亮王儲的臉--額頭見汗,目光如炬,衰老和病態不複再現--他利落地原地轉圈,將眼中熱切的光均分給所有觀眾,然後半坐下來,屁股底下是張三條腿的舊茶幾。
“我不知道該從哪說起,真的。”王儲喃喃自語,“分歧嗎?敵視嗎?或者曠日持久的鬥爭?不用我廢話,這些在場諸位都很熟悉。”
眼光從左至右,掠過一張張臉孔,傑羅姆能叫出大部分人的姓名。軍區指揮,治安廳長官,頂頭上司,選侯的發言人……從左至右,他辨認出術士長格魯普的臉,造化師的代表,以及密探頭子、尼克塔?魯?肖恩那冷酷的注視。他觀察別人的工夫,別人也在分析著他。
王儲說:“我們有幸處於時代尖端--這間屋裏包括最複雜的心智,最堅定的意誌,最無畏的勇氣,最頑固的執念。我們彼此鬥爭,經曆過興衰變遷,相互詆毀和背叛,大部分時間非友非敵。我們是國度中的驕子,是風雲人物,生於爭鬥死於爭鬥,離開鬥爭片刻無法生存。現在我請求你們,認真地聽我說,並非作為君主和臣屬,而僅僅是個人對個人。”
私語和隱秘的手勢暫時止歇,傑羅姆發現愛德華淡定如常,格魯普深思謹慎,尼克塔時刻處於動靜之間,仿佛一把震蕩中的利刃。
“……我是一名被流放者,流放者的眼睛是雪亮的。” 王儲目光灼灼,不同於其他,他有種被摧毀後的柔韌,骨骼既已折斷,筋絡反而更趨頑強。“我看見,一個共同點使我們今天聚集在這裏,這一共同點令我們骨肉聯結、密不可分。不論立場和價值如何迥異,不論彼此存有多少芥蒂,”他一字一頓地說,“我們都深愛著這片土地--即使以最自私的標準,即使她遠非完美--人怎能不愛自己的母親?能夠不愛嗎?
“……毫無疑問,現在的她正需要我們,需要我們所有人!……我看見,敵人還在東方和北方遠地虎視眈眈,我看見前路崎嶇海洋多難,除了奮力自救,沒有誰會從天而降、平息一切爭端!
“到明天,我不會是王國最稱職的君主,也不可能麵麵俱到,平複所有舊創。但我向你們保證,到明天,我會把全部精力奉獻給這場神聖的鬥爭……作為羅森的兒子,我懇請你們、我的兄弟、暫且放下個人得失,投入這場聖戰!‘沉默者’作證,我,羅森?裏福斯第四謹此宣誓:忠於羅森,忠於人民,終生不渝,至死方休……王國萬歲!”
“國王萬歲!”
潮水般的宣誓中燭火搖曳,人們臉上綴滿汗水淚水,表情莊嚴誠摯,十幾次揮舞右拳。半分鍾過去,愛德華排眾而出,清楚地說:“都把名字寫下來,別忘了摁手印……沒錯,五個手指摁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