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神貫注於平衡積木,小姑娘差點錯過午後的椒鹽點心,腳邊小狗磨磨蹭蹭,令她注意到飛速流逝的時間。抬頭一看,悶熱天氣像層蒸汽帷幕,扭曲著遠處樓宇的線條,托起不少習慣低飛的蠅蟲。遠看蟲群如躁動的灰線,吸引各類微型捕食者大開殺戒,紗窗也攔不住流竄的小東西,附近一定聚攏過大量腐殖質、才引發這不尋常的場麵。
雖說不關心時事,蓋瑞小姐仍感覺城裏發生了大事件。過去三十六小時卷鋪蓋搬家蔚然成風,維持秩序的風化警察被武裝軍警替換,猜測發展成謠言,官方卻諱莫如深,甚至懶得辟謠,那態度仿佛鼓勵人們自動搬家似的。相較於忙碌的出城關卡,公共場所則更趨蕭條,城區衛生不斷縮減班次,搞得噴泉幹涸、煙塵四起,有些地方甚至從下水道開始鬧了鼠患。如今的首都如同一台大修中的機器,多樣的功能被凍結過半,其他負麵影響尚不明朗。
小女孩掂著把蠅拍敲敲打打,這時二樓起居室又爆發新一輪爭執。數小時前女主人自作主張返回舊居,大家陪她僵持到現在,連通常演好人的森特先生也拉長了臉,用詞愈發尖銳。“請你講點道理,這間屋實在不安全……推銷員朋友的邀請?盡給我添亂!”
莎樂美不慌不忙應一句,隔著門板和走廊實在聽不真切,倒是狠噎了傑羅姆一把。男主人被迫停頓片刻,“……今晚我是執行公務,你當我喜歡赴什麼慶功宴?!”意識到這話不能講太大聲,虛掩的房門被“咯噔”推實,偷聽也被迫終止。
丟下蠅拍,蓋瑞小姐無聊坐定,繼續堆她的積木。用上所有三角形,搭一幢充滿三段式螺旋梯的建築,狀似透視法教程中容易造成視覺誤差的素描小品;廊柱和半開放外觀充當未完成的塔基,棱角分明又適度傾斜,結構卻相當紮實,很有些別樣的美感。
汪汪使勁稱讚著,“好呀!汪!”黑眼珠卻盯住果盤裏的點心,讓它所評論的對象變得十分含糊。蓋瑞小姐置若罔聞,掂起塊餅幹脆生生咬著,等建築物大功告成時,她才發覺另一隻活物的存在。嘴裏咀嚼有聲,女孩探尋地瞧著小狗,拿表情發問道:想吃嗎?
汪汪老實點頭,蓋瑞小姐用衣角擦擦手,矮身把小狗捧上桌麵。類似的遊戲已玩過幾十次,見她樂此不疲、仍屏息凝氣地注視著,汪汪隻好繞“木屋”來回轉圈,試圖找出任何紕漏。做事雖然沒長性,靈感來時她總能搞出點名堂,連汪汪也讚成、這回的木屋是頂漂亮的玩意兒:所有支撐梁都在傾斜狀態,整體反倒更加協調,本該搖搖欲墜,結果卻穩若磐岩。小狗徒勞地審視一番--看在點心份上--它舔著鼻尖想到,反正蓋瑞小姐也不會心疼。
伸左爪輕撥最下麵一塊,積木樓房像罩在熱井口上的厚紙袋,轉瞬土崩瓦解、螺旋形垮塌完畢……目睹了全過程,建築者不禁拍手稱快,真搞不懂有什麼好慶祝的?“嘿嘿!漂亮漂亮,汪汪最聰明了!”被抄在懷裏直晃蕩,小狗如願以償吃到可口的點心,腦袋裏卻盛滿問號。森特家的人一個比一個古怪,最正常的就屬它自己了!
看完本次表演,小女孩堆積木的熱忱迅速冷卻,又開始策劃其他把戲。剛捕捉到樓下傳來的開門聲,她三步並作兩步,將腦袋伸向窗台,隔著玻璃朝下望去。氣派、惹眼的馬車,造型是典型的“將軍式”,傑羅姆的跟班果然都在。不知怎麼,個頭最高那個吊著一條膀子,正朝這邊探頭探腦。討厭的卷毛小子似乎也掛了彩,半邊身體跨進了一樓前門,可能準備上來遞話。最會打扮的酒鬼還好端端的,摸出個香水瓶朝四周噴灑,叮人的蚊蟲馬上望風而逃,末了他還聳聳肩,仿佛在說“不好意思了,各位。”形影相隨那對尚在馬車車廂內,男的支愣著腦袋,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兒,女的朝上掃視,眼裏的電光把二樓的偷窺者嚇了一跳。
蓋瑞小姐退開半步,搶在傳話的前頭跑過去敲門,恰好聽見裏頭最後兩句對白。“外麵不安生,最近不準你獨個出去!”“喔。要派個保鏢給我嗎?你那老熟人就挺合適。一直瞧我不順眼那個。”
小女孩拽一把汪汪的背毛,小狗發出響亮吠聲,裏頭的爭執便告一段落。房門洞開,森特先生身著全套禮服,莎樂美也早打扮停當,夫婦二人一坐一立,若非表情僵硬,同去赴宴相當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