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時三刻。夜半區。
掠過高聳建築和橋墩間蒙皮的風牆,城市另一頭吹來的涼風變得陰鬱焦躁。踮起腳向東南眺望:玻璃工場上空灰煙繚繞,如清水稀釋過的縷縷墨色被一波湍流驚散,朝數個方向迅疾飛竄;風車長臂和房屋尖頂偶爾能勾住少許,模樣狀似遭強力片片撕裂的長條旗標。
蘇·賽洛普歎息著挪開目光。與讀心者的通訊超過五分鍾,傑羅姆·森特兩眼緊閉,簡直像睡過去一般,賽洛普很想踹他兩腳,好確定他還有呼吸。“老苔蘚”麵包房的金屬招牌吱呦亂響,隔好遠便聽見叫賣的吆喝,將注意力轉向周圍景色——兩人正站在一座舊風車上部的露天過道間,腳下麵包店仍在營業,高度適合觀景,直接跳下九成會死得很慘。其他搜索人員位置大同小異,除了風車,“夜半區”最常見的還是風車、風車、風車。難怪當地人管這裏叫“風箱”,毫無征兆的氣浪能把人嚇出病來,更別提玻璃場晝夜生產帶來的異味。
真搞不懂怎麼有人會來這種鬼地方消遣?並不十分關注被“劫持”的實習生——在賽洛普看來,這小子鐵定死翹翹了——反而對不遠處圍繞橋墩建造的“空中旅社”挺感興趣。旅社比大型風車還高,像攀附在外側幾座橋墩上的一係列樹屋,之間有索橋相連,升降機是唯一的上下途徑。旅社建在玻璃場上風處,空氣未遭汙染,風勢也比繼續深入的區域小很多。生在北方密林地區,賽洛普也曾有自己的樹屋,可惜雨天遭雷擊幸存後,想起這種愛好隻帶來觸目驚心的回憶。
遠觀“空中旅社”塗滿鮮豔壁畫的牆體,腦子裏不由浮現一幕淒厲場景:火舌瘋狂舔舐,橡木支架表層的塗漆厚紙板一樣變形剝落,住客驚慌失措,被熱力四處驅趕,升降梯卻早已滿員。尖叫聲中,某個倒黴蛋終於按捺不住,化作高空激墜的小黑點,受亂流操控不住翻騰,下方一座金屬尖頂在鉛灰霧氣中閃爍寒芒……
被過分清晰的想象嚇了一跳,賽洛普估計再無所事事下去、妄想症又要光顧自己敏感的頭腦。“我說,究竟有消息沒有?”
擱在欄杆上的雙手驟然緊握,靜脈中的血流清晰可辨,猛睜開雙眼,傑羅姆低聲道:“鏡市!走!”話音未落,遙遙相對的兩座風車同時送來閃光訊號,分散搜尋的兩組人接到明確線報,紛紛展開行動。
“夜半區”包含羅森最著名的玻璃製品集散地,不含絲毫氣泡的輕盈杯盞,全型號光學鏡片組,最優秀的磨鏡工、吹玻璃匠人都彙集於此。雖然常年陽光罕至,設計精妙的汽燈通過反複折射,照樣把橋下公共地帶映得亮如白晝。顧名思義,“鏡市”負責銷售優質光學儀器、琉璃裝飾物與及肩高的落地穿衣鏡,新來乍到,很容易被大量透明器皿和鏡麵回廊弄得眼花繚亂。
地麵上三十多人混在普通市民行列悄悄往預警位置靠攏,另有居高臨下潛伏觀望的組員,不時送出“持續待命”信號。店主、商旅、送貨的學徒……晚飯後“鏡市”人流如織,雖說首都是座開放的大城,可一下出現這麼多眼神警醒、攜帶挎包革囊的可疑人士,仍舊引來頻頻側目,估計治安官就快得到消息、甚至已經走到半路。
少了霍格人從中提點,無形指揮網的效能下降一個數量級,傑羅姆同控製另一組的“避役”隻收到模糊的單向資訊,及時反饋就不用奢望。讀心者當先開路,交替施展“靈視”搜索目標,向左側岔路探尋的讀心者似有所覺,剛要開口示警,不遠處傳來玻璃粉碎聲和行人的尖叫。“位置暴露!敵人向南逃逸!”
透過“細語戒指”一聲令下,附近所有組員加速合圍,傑羅姆接連翻越兩三座低矮貨攤,頂著攤主的怒罵一眼攫住目標——看身形儼然是被“劫持”的狄米崔,不知從哪找來大號外套風帽,樣子相當惹眼。對方行動奇快,堆滿碎玻璃的拐角眨眼沒了人蹤,隻憑這份移動速度,前後包夾成功率可以不計。傑羅姆立即施展“加速術”,穿房越舍窮追不舍,碰見岔道靠聆聽異響辨別方向。再奔出十幾步,咒語和“魔法飛彈”的尖嘯清晰可聞,對麵合圍的組員與目標短暫交手,趁此機會全速狂奔,傑羅姆堪堪趕上了詭異的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