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八點光景,湖區大部仍濃霧彌漫。半小時前,傑羅姆親眼目睹水上飄來翻卷的濕氣迅速淹沒船塢和碼頭,分許鍾不到,戶外能見度僅剩十尺有餘。據說北部山區降水異常容易導致這類情形,鑒於首都消耗物資的驚人速度,水運暫時停擺絕不是好消息,此刻有不少船隻被困在對岸,湖麵上霧號頻傳,卻不見帆纜桅杆的蹤影。窗外白茫茫一片,環境陌生得走了形,這般天候給淡水航運帶來很大麻煩。
昨晚持續昏睡了六個小時,天還沒放亮,弗格森便把他搖醒了。兩眼密布血絲,對方顯然又一夜未眠。“出事了。”他啞著嗓子道,“派去追查‘示警戒指’來源的兩組人夜裏三點中了埋伏,傷亡慘重。”
“城外?……五組和六組嗎?”腦子一時轉不過彎,抱著頭清醒幾秒,他才反應過來,望著弗格森說,“情況有多糟?”
低沉號角漣漪般散開,霧中的“躍馬湖”狀似一杯開了蓋的蘇打水,持續的漏氣聲來源詭異,總叫人心神不寧。森特先生呆呆地出神,凝視杯中糖塊載沉載浮,心裏還想著不久前目睹的慘況:聚集起來的屍首粗看擺了三桌,仔細分辨還拚不出兩具完整人形,遇害者名牌倒一件不缺,七個大活人隻剩這點零件。死者皆是隊伍的中堅力量,從協會接收的主力攻擊手個個身價不菲,幾個人撫恤金加起來能買下北部省份大片林地,總之一個滿員小組精英盡喪,傷者反而都是新丁。
“凶手”就躺在受害者旁邊,醫療單位的霍格人拿小鑷子掀開其中一人的上唇。“顯著的獸化特征。看犬齒的排布,口腔與頜骨的變異至少進入了第三期。照血檢結果推測,”霍格人鑰匙孔般的瞳仁快速閃爍一下,“他感染‘變狼狂’至少半年以上,曾服用超量抑製突變藥物,骨骼髒器有濫用強壯劑(類固醇)的早期征兆。從體內的寄生蟲取樣看,此人食用生肉時間已經不短,體表外傷更像酷刑所致,明顯的開顱手術痕跡,活著時智力水平相當有限,。”
傑羅姆翻看三具解剖過的屍體,可以想象,發狂的狼人在夜色掩護下大開殺戒的情形。新手根本沒有反抗意識,所以他們做了唯一正確的選擇——逃跑。敵人戳中了自己這邊的軟肋,時刻待命的法師集群足夠夷平絕大多數目標,可刀劍利爪若足夠隱蔽、或足夠接近時,施法者就淪為活靶子,更別提夜半偷營。孱弱的法師連怎麼死的都難搞清,屍堆裏還有絲質睡衣的殘餘碎片,一麵倒的屠殺可想而知。
弗格森特意翻看三具屍首的左耳,“全燒掉。”簡單下令後,他在洗手池邊若無其事地說:“也是我們的人。至少曾經是。”
“什麼意思?!”森特先生狐疑地問,“你認識幾個獸化人?”
弗格森捧起涼水洗把臉,出口氣道:“你應當最清楚不過。協會對獸化人的作戰效能搞過專項研究,還做了兩次大規模野外試驗,當時惡魔已經蠢蠢欲動,試驗周期很短,投入實戰才是目的。”傑羅姆臉色變得相當難看,弗格森也不理他,顧自說,“先期測試效果相當理想,服役的高地傭兵兩成自願感染為獸化人,半年內可通過解毒血清恢複正常。反正是賣命,半年就賺夠一輩子的花銷,等他們四十歲才會意識到這樣做的代價。不過,亡命之徒能活到三十五已撈夠了本錢,比起酒精中毒死在陰溝裏,後遺症根本算不了什麼。”
傑羅姆寒著臉問:“獸化人敵我不分,怎麼實施控製?”
“兩種機製:有條件的小規模作戰,先向敵後投放‘毒餌’,狂暴狼人被化學物驅動,打起來不死不休,對付地獄犬之類的生猛怪物棋逢對手。要麼在開闊地作戰,架起幾台‘老熨鬥’,開機後擺成倒三角形狀,波束牆會引發劇烈灼痛,調整發射方向,就等於幾條無形皮鞭。這套方案風險不小,隻停留在設想階段,來不及進行實戰演練。”見他沒再言語,弗格森想想說,“大部分獸化傭兵被送到通天塔應急,石灰岩要塞隻得到一小隊樣品。兩線作戰,臨近撤離時情況很亂,通天塔的傭兵隊伍負責殿後,再沒得到更多消息。”
傑羅姆冷冷地說:“明白了,敵人手裏還掌握著大群協會飼養的狼狗。切掉部分腦組織,借刑罰強化對痛苦的反射,超量用藥增強作戰能力,最後摸黑丟進人堆裏。這出好戲是兩邊合演,你說怎麼辦吧。”
“慘絕人寰的事你見得還少,真升到第五級,你就是典型的雙料間諜。”口氣雖重,臉上卻不動聲色,弗格森平靜地說,“沒人性是軍事組織的本質,少跟我假惺惺,船沉了一個也跑不了!首要問題是急缺硬朗的肉盾,找不著合適人選,向軍隊伸手鐵定受製於人。”
性命攸關,個人好惡隻得放在一旁,傑羅姆沉吟道:“有個門路,聽著希望雖不大,試試花不了多長時間。不妨借老關係到軍隊檔案館查查資料,我去碼頭看貨,興許歪打正著……”簡單言明,弗格森點頭,兩人遂分頭行動。個多小時過去,森特先生坐在碼頭商會辦公室,兩眼直盯著窗外濃霧,心想是不是下午再來?總好過平白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