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深淵(三)(1 / 2)

車輪急轉,半道上淅淅瀝瀝下起雨來。耳邊聽著威瑟林沉重的敘述,傑羅姆眼望窗外朦朧景致,心緒煩亂,沒力氣多說廢話。

“螢火蟲傭兵團”自去年冬天開始,跟隨其他類似小團體、向迫切需要人手的東部省份流動。當時,霍頓勳爵駐軍的省份已然暗流洶湧:跨過邊境,“域外蠻族”幾個聯盟部落頻頻派出小股偵騎,試探騷擾接連不斷。盛傳一支蠻族大軍在東南遠地集結,嚴酷寒冬來臨之際、狼群的子孫將由苔原地帶揮師西進,在這個多石省份趟出一條血路,以掌握進兵內地的戰略高地。軍隊幾乎接管了省長的治權,重要物資實施專賣,限製人口流動,頒布緊急征兵令不過是旦夕間事,人心惶惶自不待言。進入“築波”這座末日危城,武裝民兵倒處巡邏,嚴密把守的糧倉盛滿當年收割的苦麥,有大堆工作等待傭兵來完成。

戰雲密布,一觸即發,這類場麵對羅森人並不陌生。奇怪的是,最需要凝聚人心的時候,突然出現不少四處傳道的修士。這些人居無定所,來曆不明,為需要幫助的貧民治療疾病,隨時宣講一些新穎怪異的神秘教條。威瑟林他們剛進入戰備區域時,口耳相傳的無名教派已吸收不少信眾,軍隊隔三差五會逮捕幾名主使者,卻未曾明令禁止民間信仰的傳播;新教派始終保持低調,不少基層士兵也在小型集會上尋求慰藉,這類活動確實發揮過一些積極作用。

畢竟具備敏銳的職業嗅覺,威瑟林早早覺察到異端崇拜的苗頭,便多方打探、還親身參與過幾次集會。“不到一周,我就明白事情很不對勁。”咬著煙鬥,威瑟林沉吟道,“雖說遠離首都,政策難免有所放寬,不過這教派背後的力量相當狡猾:集會規模、教條內容、宣傳名頭,都介於合法於非法之間,他們對不同層次信眾分門別類、區別對待。我見過一個當眾傳道的修士,有地方貴族控告他散播邪教,影響了土地上隸農的工作。他們在法庭展開即席辯論,修士將對方駁得啞口無言,邏輯縝密,條理清晰,連當地一些學者都想見見此人。後來我千方百計尋覓消息,拚湊起零散線索,發現這教派其實幾年前就開始活動,用過五六種名號。最早在貴族子女和有識之士間傳播,基本結構是半公開的小聚會,主要搞搞修辭學、玩些思辨遊戲,談論哲學而非宗教,在上流社會的閑暇生活中很是流行過一陣。”

“完美的開局。”傑羅姆歎息道,“與官方合謀,從上到下串通一氣,演幾出好戲,搞一些‘神跡’……還有比愚弄民眾更容易的嗎?”

“恐怕沒這麼簡單。”威瑟林停頓好一會,“年輕時,出於工作需要,我做過一點比較宗教學研究。一般而言,宗教團體能夠存在,需要‘信仰’和‘儀式’兩部分。‘信仰’發自主觀,理由千差萬別,沒道理可講,大多含有偏執意味。‘儀式’的作用在於一遍遍加強這種偏執,讓信徒在參與過程中獲得某些‘特殊體驗’。說句褻瀆的話,儀式加強的究竟是‘信仰’呢,抑或‘特殊體驗’本身,我看還是後者居多。許多宗教活動會用到藥物、致幻劑,甚至有意引發集體躁狂,這樣例子我都親曆過。”在回憶中沉浸片刻,他回過神來說,“據一位‘核心分子’的說法,這邪教擁有一種‘縛靈儀式’,他們敬拜的對象是一塊‘多麵體’——像切割完美的大水晶,能融合教眾精神,產生難以言表的超感官體驗,乃至回溯過去、預測未來……如果我還幹著老本行,絕對要把‘晶石教’列入最危險的邪教名單。”

“照這麼說,”森特先生挑起眉毛,“‘神跡’會常常發生嘍?沒猜錯的話,軍區的主要指揮都已經‘皈依’了吧?”

威瑟林點頭,“是這樣沒錯。更‘神奇’的是,”他望著傑羅姆,萬分無奈地說,“連前來征伐的敵人也‘皈依’了‘晶石教’——我們被驅逐前一個月,兩位蠻族大酋長公開宣稱改變信仰,率軍向霍頓稱臣,也成為核心信眾的一員。我這輩子見過最‘神奇’的節慶,就屬敵我雙方流著眼淚互相擁抱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