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一臉世故表情,傑羅姆考慮著說:“為什麼?‘沒誰’先生。”
上身不動,連襪褲神經質地抬起腳跟,讓馬刺嘩啦嘩啦轉兩圈,眼望路上流動的車輪。“很少有人知道,首都是塊最貧瘠的鬼地方。隨便選個地點,給你最好的鑽探隊伍,一路往下挖、挖、挖……土裏什麼都沒有--沒礦,沒水,活物很少。什麼也沒有。”他兩手平攤,作個“一無所有”的動作,“這邪門地方打不出水井,湖水又沒法直接飲用,我問你,橋上人喝什麼?早晨怎麼洗漱?哪來這麼多鮮花?”
問得突兀,森特先生無話可說,對方停頓片刻,突然轉移話題道:“我認識個掏糞工--你沒聽錯--他見識過整個橋區下水道網路。在這,掏糞工待遇很高。橋上人家每周二要在門前路石上擺五個銅板,午夜之前,掏糞工派人來取這錢,平攤起來比低等文官賺得還多。要知道,幾座水庫的水千裏迢迢引來、這座城才不至於渴死,可惜水不會自個往上流。除了下頭的風車,衝進溝渠裏的惡心玩意兒也參與向上汲水的活動--橋麵以下有一套極漂亮的液壓係統,利用汙水下降時的落差,清水源源不斷被抽上去,有錢人才能享受噴水池或別的什麼。僅僅幾年前,放在路石上的銅板還隻有三枚,後來、羅森的鑄幣金屬含量有變,幣值稍微下挫,物價卻有上升,下水道裏過活的就派個代表說,‘今後路石上改放五個銅板’。”
聽到這裏,傑羅姆對連襪褲的看法已經大不相同。這人身上透著股理所當然的態度,說起話來底氣十足,即使內容前後不搭調,也不愁沒人傾聽。對方兩眼直視,微笑著說:“五個銅板太微不足道啦!可有錢大爺不樂意給人牽著走,何況是腳底下不見天日的食腐者。所以,三個銅板照舊,下頭的人似乎隻能逆來順受……不過事實上,他們在處理汙水時不慎漏掉一個工序,汲上來的清水裏很快混入少量汙物。兩星期的工夫,有錢大爺們喝‘稀釋的尿’(拍手),洗澡用‘稀釋的尿’(大力拍手),衝刷馬桶也隻能用‘稀釋的尿’。要不怎麼辦?派軍隊進駐下水道,拿弩弓指著掏糞的、強迫他們認真幹活?隻要停止汲水,這座城三天內會死掉一半,不出一周、大家就統統玩完啦……由那時起,路石上就變成五個銅板--就因為城裏住的都是自由人。”
連襪褲好像一刻不能安靜,剛停下撥弄馬刺,就反射般打起響指,一下一下。“為什麼外地人老說,沒見過比羅森裏亞更難混的地兒?因為首都是某種‘精密機械’,每個人都是鑲在嵌板上的齒輪,大人物是那種一根軸上裝五個齒輪的零件,最無足輕重的人至少也連著另一個齒輪,沒誰真正‘單幹’過,整體會自動擠掉小石子和壞零件。有時就需要不計回報的付出--某個零件掛了,大家都受損害。要有個皮條客衝我走過來,我會說‘皮條客先生,我暫時不需要服務,不過我尊重你所起的作用。’那,怎麼分辨誰才是本地人?如果他們夠聰明,對所有其他齒輪都會報以微笑,至少不會明著給對方難堪。”
“聽著挺有道理。‘沒誰’先生,幹嘛跟我說這些?”
“照我看,手銬先生,你既然有遠見收買人心,”連襪褲忍不住笑出聲來,“公園挺可愛--那你遲早得跟我打交道。或遲或早。請你想一想,等某人成了嵌板上的一員、跟其他齒輪齧合良好,他們就輕易離不開原位啦!這時誰能安排一個齒輪跟另一個齒輪會麵呢?”對方拍拍胸脯道,“我不是皮條客,可我知道哪有三百個蘇一夜的姑娘,我也不是治安官,可我能找來真正管事的家夥。我是轉軸上的潤滑油,嵌板上隻有我潤滑過的齒輪、和等待我去潤滑的齒輪。先生,我是個‘萬能掮客’,從食腐者到‘權杖回廊’的高智種,沒有我聯係不上的人,或者說,少有我沒聯係過的人。這裏頭有個小訣竅:”
連襪褲完全篤定地指指前方,“隻看一眼,附近的活人包括車裏的高智種權貴、路邊的低級軍官、和你這位外地客商。我說過,首都是某種精密機械,每個零件、甚至後備部件都有明確分類。假如迎麵走來個看不出來路的家夥,通常情況下,他決不是笨蛋那麼簡單。”
“說的夠明白了。等我當真需要一位掮客,該怎麼找到你?”
“任何你能找到的公共留言板,先生。大家管我叫‘百分之十’,也是我的傭金。寫‘手銬幾點鍾約見百分之十’,我會在‘鋸齒毛蟲’準時出現。”說完這句,連襪褲便鞠躬轉身,腳下踩著鼓點走遠了。
傑羅姆暗自思忖,下次在公開場合露麵,應當先戴上一張麵具。